梅忠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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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紀初，印度支那半島的藝術大部分脫胎自法國殖民文化，是異國文化在當地的足印。來自歐洲的殖民者將家鄉的藝術教育和繪畫風格帶到異邦，直接影響了當地藝術，逐漸蓬勃發展及後，發展成為所謂的越南現代藝術。梅忠恕屬於1930年代冒起的首批越南藝術家。在他們的畫筆下，西方美學與個人背景文化互相結合；其作品一方面展現出越南本土精神，另一方面又顯現歐洲藝術的風格。如此東西合璧的藝術，在當時越南的現代藝術界可謂是前所未見。

本作題為《採蓮》，是梅忠恕的代表作，創作概念不僅為他的作品奠定基石，更貫穿了他的藝術生涯。畫家透過充滿民間藝術氣息的作品，追昔往日的鄉土情懷。在梅忠恕眼中，越南社會文化深受西方殖民統治濡染，舊日純淨平和的景象已一去不返。

此畫如一扇通向個人內心的窗口，窗外是畫家心中揮之不去的舊日景象；此等情景亦成為畫家往後取之不竭的創作題材。梅氏作畫喜以貴族婦女為對象，嘗以展現她們在生活中的不同角色。畫中女性細膩婉約的姿態代表畫家心目中的理想女性特質——美麗、優雅和真誠。

梅忠恕的許多作品是越南上層階級生活的縮影。他在作品中一般只描繪三兩人物，且在用色及人物動態和視角上觀察入微，但不著力於描繪人物細節。本作中，畫家以一群互相交流的人物為主題，與大部分其他作品形成鮮明對照 。《採蓮》描繪同伴間的相熟情誼，表現畫家對人間真摯感情的珍視。此外，梅氏作品一般尺幅小，攜帶容易，彷彿是奉獻給親友的個人饋贈。相較之下，此畫尺寸特別引人注意。《採蓮》廣闊的構圖空間，讓畫面同時呈現數個場景。畫家將心中所見呈現給觀眾，引領觀者感受當中靜謐寧和的氣氛。

本畫以絲絹為媒材，讓畫家筆下女性的柔美及採蓮的曼妙姿態更惟妙惟肖。梅忠恕擅長以水墨及粉彩作絹本畫。絲絹柔亮的質感，襯托出畫中人物飄渺若虛的氣質；他們不存於此時此世，而在另一時空。以絲作畫，亦反映出畫家的華夏淵源。中國人將絲絹畫引入東南亞藝術，自此成為越南藝術不可或缺的媒材。

在整個東南亞，只有越南以絲絹為藝術媒材，此外僅於中國及日本藝術圈流傳。梅忠恕用絹作畫，在越南可謂首創，故深受尊崇。他的西方藝術知識主要受法國藝術家韋陀·塔迪尤啟蒙，後者在1920年獲頒印度支那藝術獎，並獲邀為河內的印度支那大學作壁畫。韋陀·塔迪尤迷上了異鄉的熱帶風光，決心一生以當地為家。1925年，他建立了越南首間藝術學校——印度支那美術學院（Ecole de Beaux-Arts d’Indochine），並任總監。學院的目標是將越南的藝匠培訓為專業藝術家。

上世紀三十年代，越南社會發生一場關乎藝術家角色的民族主義辯論，焦點落在法國統治下，越南的國家身份。眾人對各種身份的理解演化為不同立場，有人將殖民統治浪漫化，亦有人胸懷社會現實主義理想。反對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的藝術家紛紛南遷或遠渡法國。梅忠恕加入了後者行列，並於1937年抵達巴黎（同年塔迪尤去世），最後在當地終老。在僑居法國的日子，他接觸到國外藝評之風，其融匯東西風情的作品亦獲得法國觀眾賞識。他透過《採蓮》與觀眾分享原始淳樸的越南風情。不過，正因其作品的構圖和人物佈局與西方古典油畫的格局相似，因此國外觀眾較容易理解。梅氏隨雖一心嚮往其東方文化根源，但也是同時代首批獲得國內外觀眾認可的越南藝術家之一。

《採蓮》是梅忠恕個人的視覺傳記，亦與越南藝術歷史互相緊扣。他筆下的亞洲女性在一片香花綠草的茵茵世界中漫遊；與觀者之間像是隔著一層玫瑰色的玻璃，她們是舊日風光的守護者，永遠地定格在這個時代，不曾離去。梅氏一生的作品皆以這些片段組成，因此《採蓮》是一封畫家的情書——致贈那一段失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