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仁植

一九六三年作

現藏者直接購自藝術家本人

〈郭仁植的世界〉用美設，東京，日本，一九八四年，24頁
〈QUAC〉現代國立美術館，首爾，韓國，一九八五年，28頁

郭仁植：突破表面
文：趙順天

出人意表地，日本戰後藝術界其中一位最有突破創新精神及影響力的藝術家是一位韓國人。韓裔藝術家郭仁植（一九一九 -- 一九八八年）在東京接受教育，是日本「物派」理論的先鋒，也是李禹煥等其他在日韓裔藝術家的精神導師。郭仁植的創作充滿概念和前瞻性，一直以來卻未獲應有的關注；他的作品對後世影響深遠，值得重新審視。

郭仁植出身韓國豪門望族，因國內政治動盪而在日本接受教育。在日本佔領韓國期間（一九一〇至一九四五年），郭氏被送往日本多摩美術大學就讀。一九四一年畢業後，他留居日本，沉浸於東京方興未艾的當代藝術環境裡。一九五〇年韓戰爆發，面對祖國分裂成南北韓，郭仁植陷入兩國的意識形態混局中：他的兄長被北韓共產黨人毆斃；叔父因被錯指為共產黨人而遭隸捕處死。¹ 家國遭逢禍患，促使郭仁植在日本參與推動韓國統一。² 結果韓國駐東京大使館撤銷他的韓國護照，使他往後三十年一直不得返國；直至一九八二年，郭仁植才再次踏足祖國的土地。³

在日本流放期間，郭仁植從童年回憶中覓得慰藉：祖家河岸的石頭、家裡使用的銅筷和銅匙餐具、韓國傳統桑白皮紙——韓紙。⁴ 這些舊記憶牽引他去審視自然與人造物件的關係和它們所處的空間。「宇宙」的浩瀚概念和它包涵的無限種物質使郭仁植著迷，他嘗試以新方法表現物質的精萃。他兼採各類媒材，包括玻璃、鐵、石、鋼、銅、粘土、陶瓷，還有他最愛用的紙，畢生致力探討表面與平面、物質與空間的分歧。因此，正當東京以至全世界的當代藝術家都專注於畫的平面的時候，郭仁植卻專注於物料的表面，視之為物質與平面的交接點。

一九五〇年代初，正當意大利藝術家盧齊歐·封塔納開始將畫布割裂、穿孔的時候，郭仁植的探索已更進一步。他打碎玻璃，再將玻璃碎重新黏合在畫布上；將黃銅片、鋼片和紅銅片穿孔、切割，然後用金屬線將它們縫合；在石和畫布的表面鑽孔或刮出小孔。本作《Work 63》 (拍品編號一〇一九) 有力地展示郭仁植的平面實驗。本作尺幅91.5 x 117公分，畫面鑿出大小形狀不一的數十個小孔，主要集中於畫布上中部分，如散落在汪洋上的列島：驟眼看去，它們像是燒穿畫布的孔洞。小孔似是被鈍器穿破，周邊暈染一圈淺淡的灰黑色墨水。完成後的作品是一場弔詭：破壞西方油畫的傳統基礎——畫布，同時將它從二維的限制中解放，賦予它全新的創作目的。

郭仁植的墨水或水彩和紙作品是他一生中最受矚目的成就。這些後期作品繼續發展《Work 63》所用的技法，包括更緊密集中、層層相疊的圓形圖案——他稱之為「圓圈」，形似小雞蛋或水滴，是畫家一筆劃出、或在紙上以書法筆觸勾勒而成。這些密集的圓圈產生一種深不見底的錯覺：凝視它們的時候，會讓人聯想到正在窺看宇宙星系的無窮盡數，抑或大自然的微觀世界。後來，郭仁植注意到他的圓圈代表著純粹的物質：「我甚至說不出它們是不是圓圈……它們不是畫面，亦非雕塑，它們只是物質」。⁵

郭仁植另闢蹊徑，重新演繹形態、物料和物質，對當時同樣僑居日本的李禹煥影響極深。李氏亦專注於人與物料的遭遇，他的後期作品兼備天然與人工形態，乃源於郭仁植先創的概念與空間的並列，以及重覆不斷的姿態表達。二〇一一年，在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舉行的回顧展「李禹煥：紀錄無限」上，李禹煥進行了一次矚目的展示：他讓一塊巨石緩緩降落在一塊玻璃上，玻璃受壓而破裂成碎片。該作品是其一九六九年《被關係者（現象與感知B）》的重新版本，直接參照郭仁植一九六三年的作品《Work 63A》——藝術家將一塊不透明玻璃碎成兩塊玻璃主件。郭仁植向世人展示，穿透物料的表面就是為它注入新生命；這個概念不僅影響了一位非常重要的當代藝術家，他更為二戰後的亞洲藝術界帶來一種前所未見的概念藝術。上世紀戰後的早期韓國藝術主要受日本文化驅動，突破傳統，對後世影響深刻，本作便是其中一個佳例；它展示了藝術家對物質的概念的深切思考，以及對平凡的萬物相遇的關注。

趙順天是居紐約及韓國首爾的藝術家及獨立策展人。她擁有首爾弘益大學繪畫藝術學士學位。其著作包括《空出意念：朴栖甫》（2010）。


¹ 見上田雄三，<郭仁植:韓國-日本當代藝術五十年的基石>，載於《郭仁植的世界》（光州：光州美術館，韓日雙語，2002年），第25-26頁

² 同上，第25頁

³ 同上，第28頁

⁴ 同上，第8頁

⁵ 郭仁植，<傾聽事物的聲音>，載於《Art Notebook》雜誌（東京：1969年7月），第4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