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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乾隆 乾隆帝寫生「蒼質滋華」、「浮筠漱潤」松竹圖嵌仿古玉冊一對
描述
- jade, wood, ink on paper
題字:俯流泉
鈐印:朗潤、掬水月在手
「浮筠漱潤」冊
題字:倚文石
鈐印:比德、愛竹學心虛
Condi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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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品資料及來源
故宮博物院書畫部 楊丹霞
乾隆皇帝弘曆向以壽逾耄耋傲視中國歷代帝王,更以其對書畫、器物鑒賞的博雅比肩北宋徽宗,遂有《欽定秘殿珠林石渠寶笈》諸編流布後世,成為官方著錄庋藏書畫、碑拓珍品的典則與集大成者,究其原因,無外乎乾隆本人對於書畫一道持久而癡迷的態度使然。以客觀的角度,不要說和那些開宗立派的文人巨匠或以畫為生的畫師相比,就是和同為「票友」的宋徽宗、明宣宗比,在書畫創作的技法層面,乾隆也算不上一個「能」人,但他在政務之餘,對書畫投入的熱情之大、精力之多、時間之久,特別是他數十年不懈地將書畫的鑒賞、考訂、收藏、創作完美地結合為一體,使之構成了其生活的藝術最為重要的內容與形式,並主導和引領了清代中期近百年宮廷藝術創作、審美的風尚,卻是前代任何雅好書畫的帝王所無可企及的。
乾隆的書法、繪畫僅以現存者計就多達數萬件,其規模不但遠超歷代任何一位書畫大家,更是超越了他本人令世人咂舌的四萬餘「御製詩」的數量。可是這些作品,除了因賞賜出宮、1860年英法聯軍和1900年八國聯軍的搶掠、末代皇帝溥儀的監守自盜而造成的部分散佚之外,絕大多數仍收貯於故宮博物院,無論是自即位到去世前的御製詩文草稿,裝飾宮廷苑囿的匾額、對聯、貼落,還是獻壽皇父聖母的條屏、摺扇,抑或是臨仿古近先賢的詩箋、畫冊。近年來所見外間流傳且可信為其手筆者,卻只佔存世總數中很小的比例。
故宮博物院現存乾隆繪畫1500餘件,以卷冊居多。這些畫作的題材多源於他對自藏古代名跡的臨仿。雖然他自稱這些創作,不過是「幾暇怡情」的翰墨遊戲,但從其款題可以看出,他對古人下了很大功夫。他臨習最多、用功尤深的畫家首推趙孟頫、倪瓚,其中臨仿倪瓚山水、樹石、竹石題材並自具創作紀年的繪畫就有數十件,如臨仿四次的倪瓚《獅子林圖卷》、《樹石畫譜冊》以及仿倪瓚的《江岸望山圖》、《山水小景》等,除了少部分亦步亦趨地對臨外,仿學倪氏構圖、筆意佔了多數。這種仿學的創作形式,不僅是乾隆崇尚的「法祖」思想的集中體現:順治、康熙及其皇父雍正,皆沿此路徑貫穿了他們書畫師承、創作的始終,也體現了明末以降董其昌摹古思想主導畫壇,清帝亦概莫能外的時代特色。
袖珍冊,是乾隆繪畫最多見的形式,其中以《寫生四種》數量最夥。那些他百畫不厭的松竹梅石或松竹梅蘭,雖每每不言師法某派、某家,但從其構圖、筆墨看,則顯見參仿趙孟頫、倪瓚、沈周、文徵明等元、明前賢筆意居多。近所見其寫生蒼松流泉、幽竹文石圖對冊,即屬仿元人一路。
此松、竹二圖均作於南宋藏經紙本上,對開鑲嵌仿古玉件各一,分裝兩冊。每冊畫心縱11.8公分,橫9.9公分。
一繪蒼松奇曲,針葉疎朗,松下泉流潺湲,輕靄浮動。畫法結合元.王蒙與明.項聖謨風格,松樹枝幹自右下旁出,如虯龍下探幽壑。用筆多中鋒,行筆舒緩從容,筆致圓潤,樹幹繪鱗片並留白以突出老松蒼渾樸茂的質感。松下溪流、坡渚以淡墨渲染、勾寫,頗具深谷凝寒,泉聲咽澀的意境,體現了乾隆承傳項氏師法宋元傳統,「用筆不落偏鋒,位置亦都謹細」的特色。這類構圖及畫法,多見於故宮所藏《寫生四友》冊,其數不下二十餘本,即坊間可見流傳者,也有用於宮廷苑囿裝飾之御筆大幅「貼落」,如作於1772年《歲寒三益圖》、作於1755年《盤龍松圖》(分別於2007年、2010年秋見於中國嘉德拍賣)等圖中松樹均與對冊中此松同一風格,唯此松畫法尚存其早年面目。
一繪文石峭立,蒼苔古潤,數竿幽篁帶雨,坡草叢生。竹石、苔草畫法全師倪瓚晚年風貌,從《石渠寶笈初編》著錄的倪瓚作於72歲的《秋樹筠石》(臺北故宮藏)、74歲畫《古木幽篁圖軸》(故宮博物院藏)作品上,無論是竹叢的攢聚佈局,還是枝葉的點畫穿插,便能找到乾隆此圖竹子畫法的淵源所自。而圖中湖石的造型、皴染則直接脫胎於倪瓚《秋亭嘉樹圖》、《梧竹秀石圖》(均故宮博物院藏。前者《石渠寶笈初編》著錄;後者見圖一,曾經乾隆鑒藏,未入《石渠寶笈》著錄。)等圖中的坡石或湖石、苔點的畫法(圖二)。當然,與倪瓚相比,乾隆的手筆如竹竿的畫法更稚拙罷了。
乾隆仿倪瓚構圖與筆墨的作品不在少數,如1747年《淩寒清景圖冊》(現藏故宮博物院,《石渠寶笈三編》著錄)中竹石的畫法幾乎就是此對冊中竹石圖式、筆墨的放大版。乾隆仿倪作品亦曾零星見於市場中,如作於1754年的《仿倪瓚樹石圖軸》(2014春北京保利拍賣)、作於1770年的《臨倪瓚畫譜六幀冊》(2014年秋香港蘇富比拍賣),這些作品不僅顯示了他數十年研習倪瓚山水、竹石題材的成果,也最能代表他的繪畫水準,實為不可多得。
與傳世書法有大量巨幛、匾額不同,乾隆對古人繪畫的臨習多為小卷、小冊的形式,並散見於其各時期的御筆繪畫中,可以說,小幅臨古作品構成了傳世其繪畫作品的主體。其中原因有二:一,他的畫作大多使用珍貴紙張或古紙,如藏經紙、玉版箋、側理紙等,這些紙尺幅本就不大;二,小幅作品不僅隨時隨地可以創作,對於政務繁忙的乾隆而言,毫無創作的壓力。而且小畫易於藏拙,以掩蓋在技法上的欠缺和不足。相對於某些乾隆御筆題款又尺幅巨大、構圖繁複的山水人物作品,如由詞臣或宮廷畫師代筆的成分較多的《盤山圖軸》、《昔昔鹽詩意冊》、《詩經圖冊》(均藏故宮博物院)等,令多數收藏家欣慰的是,現存的小幅作品中親筆畫居多。而且,往往是乾隆本人在案頭、幾邊擺放的小卷冊,書桌邊的小掛軸,才是他自以為比較得意的作品。
除此之外,乾隆的鑒賞能力與文學藝術方面的自信,使得他更注重書畫作品風格、裝潢以及審美形式的統一性,在這套對冊中也有反映:
一、題句內容、書法風貌與繪畫的契合
因尺幅所限,乾隆在每開畫上只題寫了三個字,畫松題「俯流泉」,畫竹題「倚文石」, 其詞句緊扣主題,對仗嚴整,有點睛之妙。題字書法則體現了他的小楷受康熙、雍正影響,取法「二王」的特色。最初從王羲之《樂毅論》入手,以樂善堂所藏涿拓《快雪堂帖》為範本,繼則王獻之《玉版十三行》、趙孟頫《閑邪公傳》等。其中他對被世人奉為「小楷極則」的《玉版十三行》用功最深,一生臨摹不輟,見於《石渠寶笈》各編著錄者,就有1746年《臨玉版十三行冊》、1749年《書臨玉版十三行並洛神賦圖冊》、《書臨王獻之十三行冊》……等等,其餘隨手臨寫未入著錄者更不在少數。通過長年的勤奮臨寫,乾隆的小楷書終於達到了結字形肖,運筆嫺熟的程度。此二圖中題字,結體寬綽舒展,筆劃腴秀挺撥,是其乾隆九年至十五年間小楷書的典型面貌,成為我們判斷此對冊創作時代的重要依據。
二、印文選擇與繪畫內容的契合
對冊中畫松圖題字下鈐「朗潤」(見《清代帝后璽印譜》乾隆卷二,頁91)、畫幅對角鈐「掬水月在手」 (見《清代帝后璽印譜》乾隆卷三,頁267)。畫竹圖題字下鈐「比德」(見《清代帝后璽印譜》乾隆卷二,頁91)、畫幅對角鈐「愛竹學心虛」(注:見《清代帝后璽印譜》乾隆卷三,頁266)。
「比德」與「朗潤」是乾隆繪畫中成對使用較多的閒章,且同屬於一套乾隆文房組印。「朗潤」印之所以被乾隆反復用在畫松題材,是因印文源於唐太宗頌揚玄奘的《聖教序》:「松風水月,未足比其清華;仙露明珠,詎能方其朗潤」。「比德」印文源於孔子《禮記聘義》中「君子比德如玉」。況且,朗潤、比德二印文,不但與畫中松、竹所蘊含的高潔品德暗合,也正與對開兩件玉器應和。
對角上二白文長方印同屬於一套組印,印文句分別採自唐代白居易、于史良詩,是乾隆畫松、竹題材上使用最頻繁的詩句印,它們起到了突出繪畫的文學性,拓展「弦外之音」的作用。這四印均圍繞畫題選用,不僅起到了生發、互補的功能,醒目的印色,也在很大程度上使畫面更具觀賞性。
三、作品裝潢的乾隆特色
此對冊裝潢為典型乾隆朝冊頁形式,光滑平整的紫檀夾板上,豎行陰刻填金「蒼質滋華」(松)、「浮筠漱潤」(竹)各四字,其詞句則為闡發冊內畫意,隸書風格類似乾隆朝文學侍從、書畫家董邦達面貌。
二冊裝裱形式統一,均為蝴蝶式,以淺湖色耿絹四邊鑲裱。對開則以數十層紙粘合在紫檀夾板上,按玉器形狀挖嵌,高下處皆覆以同色耿絹,並在四周及玉器中空處用細筆金線描繪龍、乾卦等圖案。畫竹裱褙用清仿宣德箋紙,保留了乾隆原裝,冊頁正反邊緣均有窄條染色皮紙包邊。畫松圖褙紙曾經舊修,改為棉連紙,褙紙上染色包邊不存,此圖褙紙邊緣有黃簽墨書「一百八十六」字樣,應為清廷原有編號。這種黃號簽,亦常見於清宮舊藏書畫卷軸包首或冊頁上。
故宮舊藏的乾隆御筆繪畫中,作品的裝潢與玉器緊密結合的形式基本有兩種,一種是大量以玉件作為書畫作品的裝飾配件,如摺扇、宮扇上的玉片、玉管、玉墜等,另外則是御筆書畫外包裝上的鑲嵌物,如紫檀、黃楊材質的木盒上的嵌件等,它們主要是起到美化、點綴的作用;另一種則是與此組對冊相同的一畫配一玉合裱成冊的形式,玉器多為玉璧,餘有玉環、玉璜等。但這類組合冊存世量很少,現存故宮的也就《萬緒就理冊》(圖三)等幾件。
乾隆喜愛組合作品由來已久,早在潛邸時期就曾延請著名畫家、詩人、官僚書畫數十位為其創作《繪事羅珍》書畫合冊,每冊書、畫各12開,計十六大冊,裝潢也極盡精美,後被著錄進《石渠寶笈初編》。他在位期間,更是不斷地製作滿足其好尚奇巧的集錦書畫對冊或合冊,並逐步發展為書畫裝潢與仿古玉器、琺瑯、雕漆、鑲嵌等工藝結合的組合形式,兩岸故宮現存的十幾件成扇或幾十件卷、冊、袖珍軸書畫作品,被精密地設計在一個雕漆或紫檀雕刻的提梁盒中,則是這種組合的集大成形式。
俗語云,收藏是成年人的玩具。成為一個書畫家或鑒賞家,並非乾隆皇帝的終極目標。在看似不經意的遊戲玩賞中,乾隆希望自己不僅是龐大帝國的統治者,而要作為一個以儒家道統為中心的開明、儒雅、博學的人君,為後世所景仰。相對於中原傳統文化藝術,特別是江南文人自宋元以降構築起的書畫評判體系,他決心要以一個集大成者的身份,通過對古代書畫的臨仿及對其他藝術品的廣泛研究,使自己獲得高於一般文人士大夫的解讀、評述傳統的權威性。並通過自己的文學和書畫作品傳之後世,以期千古。這,才是小遊戲裡隱藏的大圖謀。
乙未季冬下澣於北京簡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