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 青花「百花亭」記人物圖梅瓶 ( 不全 )

器呈罐形，上豐下歛，鑲銅釦口，缺底，器內澀胎。原乃梅瓶，惜殘。器外通繪青花元雜劇《百花亭》中人物情節。故事描述俊俏小生王煥與嬌妍藝妓賀憐憐之兒女情長。邂逅百花亭，一目傾情，奈何憐憐被迫嫁予達官高邈，幸得賣查梨條王小二之助，久別重聚，狀告高邈惡行，終懲奸團圓。器上巧繪百花亭旁，柳蔭下、欄柵前，賀憐憐身披麗服，右手持杖，左手半提，一臉凝重。侍婢盼兒怯立在側，眉目清秀，手拈羅帕，看似欲語還休。二人髮髻飾釵，末繫細珠，彷彿步則輕搖。另一邊見賣貨郎，直襟大褂，雙足綁腿蹬皮鞋，卻俊朗瀟灑毫無市井之氣，乃為王煥喬裝。昂首闊步，雙手遙指百花亭，攜籃置身旁，上插二旗，似曰：「風流行徑」及「佶倬□庭」。鈷青發色濃豔，臉容神態、衣飾細節、草木亭台，無不刻劃入微、活靈活現，筆端精妙，猶如神來之技。

As a section of a meiping vase, the painting of the figural scene is almost all preserved. The upper rim, later mounted with metal, has three branched hairlines of approx. 5, 9.5 and 13 cm, with only minor losses and the latter two filled in with gilt; the first one running horizontally above the plant behind Wang Huan, another above Pan'er and the last one across the top of the pavilion respectively. There is also a star crack of approx. 11.3 cm to the base of the pavilion, which is only visible on the exterior. The fragment also has some minor pinpricks, a few faint stained body lines along the luting line, as well as some surface scratch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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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繫百花亭
康蕊君

元青花瓷取材著名戲曲情節，繪飾耐人尋味，為歷朝僅見。此類戲曲圖飾，畫工華美，敘事豐富，誠中國瓷繪頂峰，現存繪戲曲故事圖之器數目僅約二十。歷代官窰竭力追求佳器巧飾，逐新趣異，卻諷刺地讓民間通俗戲曲文化驟然傲登青花瓷飾高台，其畫工精到美絕，他朝難出其右。

元青花瓷鼎盛之時，恰逢雜劇百家齊鳴，因此題材多取劇中人物故事。¹ 雜劇雖多出自博學文人之手，其文體仍非雅仕之流，然用詞淺易通俗，易得大眾共鳴。雜劇結合說書與民間文學，或諧趣滑稽、或情節動人，元朝盛行，膾炙人口，深受庶民及學士文人喜愛。有記錄指統治階層的蒙古人也有觀賞雜劇，然故事以中國傳統中原文化為軸心，可知雜劇乃為漢人而作，而描繪雜劇的青花瓷亦是為漢人所造；顯然而見，蒙元一朝，專為漢族而製之瓷作應只此一類，殊為獨特。

正如西萊爾．波奇所述，元雜劇讓詩人、伶人與觀眾融貫交流、合而為一，這是在人類文明史上非常罕見的。² 這可謂千載難逢之篇章，即便是絕頂佳瓷也無須遷就宮廷權貴。像這樣不為炫耀、吉慶、或實用性為目的，而是以使用時的趣味與大眾喜好為首要考量，題材隱含情感，引人入勝，幾乎可說是中國陶瓷中絕無僅有之類。

戲曲紋飾構圖取自元本木刻版畫，人物場景描寫逼真，宛若躍然瓷上，使觀者對其故事情節一目瞭然，雖或略見美化，仍無意間保存了當時文化生活一景。繪飾人物圖之元青花瓷，不僅珍稀，其繪畫線條流暢，濃淡變化豐富，遠超過其木刻版原型，為僅存之元代庶民藝術，在中國美術史上佔有特殊地位。

蒙古政權無疑提供了元青花繪畫發展所需之自由，然明初景德鎮改制官窰後，此類瓷繪題材旋即止燒。元青花瓷雖非為朝廷顯貴專造，然質精工巧，雖不屬官窰，品質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元朝佳瓷，均出自景德鎮民窰，不僅供應國內寺院廟宇，且有出口西方、南亞、東南亞，亦見此類繪戲曲人物之器，或寫兒女情長、或頌忠精報國。這些元瓷風格獨特，別樹一幟，典型特徵包括青花發色濃豔、紋飾畫藝嫻熟。近期雖有主張此類瓷器為明初所造，然其風格、胎釉，皆與紀年至正十一年（1351）之「大維德青花對瓶」極為相似，卻與景德鎮明初地層出土的瓷片大相逕庭，可悉此論多屬訛謬。

傳世元雜劇171齣，題材形形色色 ³ ；元青花瓷描繪之題材則以二類為主，一為歷史英雄豪傑之傳奇故事，另一則是浪漫兒女情長，如窮困書生與少女、或名妓之苦戀，過程雖困難重重，終能美滿幸福。

此品繪元佚名雜劇《百花亭》，寫才子王煥，學詩書、擅騎射，惜父早逝。偶於百花亭邂逅名妓賀憐憐，一目傾心，兩情相悅。得賣查梨條者王小二之助，戀人相親，私訂終生。然當王煥盤川耗盡，虔婆賀母禁止憐憐與愛郎會面。此時西延邊高邈將軍，攜金前來洛陽欲辦軍需，卻私挪公款，強娶憐憐，並將她軟禁於承天寺。劇情不同一般雜劇，聯姻雖短仍成，但並不久長。幸得王小二杖義，有情郎喬裝賣梨者，與愛人重逢。憐憐取首飾助王郎投戎，王郎終立功勳，從憐憐之言告發高邈盜用官款，高邈入牢，憐憐與王郎終成眷屬。

本器似乎描繪憐憐在侍婢盼兒協助，與巧扮賣梨郎之王煥相會，王郎為見佳人，仿梨郎叫賣，身旁為查梨條籃，梨籃上旗幡書「風流行徑」、「佶倬□庭」，向觀者直接透露了王郎身分。

此類環繪雜劇情節之器，還可見四梅瓶、十罐（其一疑佚）及一鋪首罐，多數載於葉佩蘭，《元代瓷器》，北京，1998年；曹淦源，〈元青花人物故事圖與古代文物的比較研究〉，黃雲鵬編，《元青花研究：景德鎮元青花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上海，2006年，頁20-48、260-61。人物圖飾也見於部分玉壺春瓶、小盤、瓷盒、水注、高足盃，或以開光式作於梅瓶及罐，然受空間所限，往往無法完整交代情節，畫工也較顯粗糙。

與此器相近之百花亭圖飾，也見於大阪萬野美術館舊藏罐（葉，圖版64；曹，圖9；《元の染付展—14世紀の景德鎮窯》，大阪市立東洋陶磁美術館，1985年，編號7；圖一）。另有一獸面鋪首罐，上同飾百花亭人物圖，惟人物姿態與此略異，1996年11月5日售於香港蘇富比，編號738，現為區百齡珍藏（圖二）。

現存四件元青花人物圖梅瓶，僅有一瓶畫相類兒女愛戀劇情，現存倫敦英國國立維多利亞與艾爾伯特博物館，描繪《西廂記》中，崔夫人嚴問侍婢紅娘，張生與鶯鶯情事一幕（葉，圖版82；曹，圖1）；另外二瓶，繪歷史典故，其一出土於沐英墓（1345-92），現藏於南京博物院，畫蕭何月下追韓信以佐漢高祖劉邦（葉，圖版81；曹，圖4）；波士頓美術館收藏一瓶，圖幅略窄，繪《三國演義》中三顧茅廬之景（葉，圖版85；曹，圖11），同藏還有一件梅瓶，繪八仙之四，是滿繪人物圖之大型元瓷中，唯一不以劇曲為題材之例（葉，圖版84）。

除百花亭，尚有二件元青花罐以其他情愛劇目為題。其一為《西廂記》鶯鶯焚香禱月，1996年11月5日售於香港蘇富比，編號740，現為區百齡珍藏（葉，圖版62B；曹，圖2）。另一罐作《錦香亭》孟月梅寫恨，原為英國鐵路基金會所藏，售於香港蘇富比1989年5月16日，編號12。

繪飾歷史故事之青花罐可見七例：一為三顧茅廬圖，售於香港蘇富比1994年11月1日，編號23（葉，圖版63B；曹，圖12）；另一例為《漢宮秋》昭君出塞和親圖，售於倫敦蘇富比1975年3月25日，編號234，現藏東京出光美術館（葉，圖版65；曹，圖3）；另一例繪《戰國策》鬼谷子下山情節，售於倫敦佳士得2005年7月12日，編號88（曹，圖10）；還有二罐繪《細柳營》周亞夫將軍，一件原為安宅英一典藏（葉，圖版63A；曹，圖6），另一則曾為伊藤氏收藏，疑已佚失（曹，圖5）；最後二件繪唐將軍尉遲恭救主，其一藏於波士頓美術館（葉，圖版62A；曹，圖7），另一則出土於廣西省橫縣（胡聞及雷秋江，〈廣西橫縣出土元青花人物故事圖罐〉，《文物》，1993年，編號11，圖版5）。

¹ 見時鐘雯，《中國戲劇的黃金時代：元雜劇》，普林斯頓，1976年
² 前言，同上註，頁2
³ 同上註，頁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