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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冠中 荷花 油彩畫布 一九七三年作
描述
- 吳冠中
- oil on canvas
荼 七三 北京(左下) 吳冠中 荷花(畫背)
來源
展覽
出版
〈吳冠中〉新華工藝美術中心出版,新加坡,一九九一年,圖版五十
〈吳冠中個性之旅〉Notices畫廊出版,新加坡,一九九四年,圖版三十三
〈吳冠中全集2〉水天中、汪華主編,湖南美術出版社出版,長沙,二〇〇七年,二百二十五頁,彩圖
Condi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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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品資料及來源
吳冠中七○年代花卉傑作《荷花》
「為紀念這一處風景,我將手伸向含苞未放的睡蓮叢中,採下了其中一朵⋯⋯帶著它,我便離去:不動聲息,輕輕倒劃,不讓船身撞碎了幻想,也不讓那卷起的水波,將浪沫推送到岸邊誰的腳下,掩蔽了我的理想之花。」
馬拉美《白睡蓮》(Le Nénuphar blanc)
至善至美 彩賦含情
中國的現代藝術,一直在大時代中逆流而上。從辛亥革命、軍閥割據以至八年抗戰,無數的藝術家前仆後繼,一面跨越烽火,一面創引潮流,使傳承數千載的東方藝術,呈現百花齊放之新貌。然而,一九六○至七○年代的社會騷動,卻引致畫壇萬馬齊瘖的局面。儘管如此,許多藝術家依然堅守本份,在困境中默默耕耘,留下難能可貴的時代印記。吳冠中早年在杭州藝專師事林風眠、吳大羽、潘天壽等一代宗師,復以全國首名成績考獲公費留學巴黎,對於中西藝道涉獵至深;及至歸國以後,雖然飽受生活之苦,卻也讓他走出學院,感悟自然與民間之至美,結合已有之學,成就更高境界。本次上拍的《荷花》(拍品編號538),正是吳冠中克服低潮、攀登油畫創作巔峰之明證,其不僅融鑄古今中外精華,更載寓了自況與祝願,誠為一幅飽含情感之傑作。
否極泰來 步向巔峰
碧翠的荷葉滿眼生輝,待放的花苞艷光初現,彼此伸出修長莖梗,彷彿在池塘裡爭妍鬥麗⋯⋯《荷花》給予觀者的印象,是一派萬物滋長的春夏勝景,洋溢著法國詩人馬拉美歌頌莫內(Claude Monet)荷塘的悠悠情調,殊難想像吳冠中在創作之時,甫剛剛走出了人生陰霾。正如簽名所示,
《荷花》完成於1973年的北京,在此之前,吳冠中不論個人、家庭、健康以及創作,都經歷了漫長而重大的挫折。隨著1966年初召開的文藝工作座談會,中國現代藝術遭受全盤否定,吳冠中亦不能倖免,其作品在屢次抄家中遭受破壞,三名兒子分別被派往內蒙、山西及京郊工地勞動,妻子在邯鄲農村勞改,而他本人則到了河北獲鹿縣李村。此時吳冠中不但妻離子散,身體亦遭受病痛折磨,並連續多年被禁止繪畫、撰著和教學。這不但象徵其半生成果付諸東流,更預示他將無用武之地,甚至有性命之虞。對於正值壯年、矢志「要藝術不要命」的吳冠中而言,其打擊實非筆墨所能形容。
滄桑六載,藝術家的際遇終於有所好轉,不但身體痼疾漸除、假日可以與妻相見,更重要的是,有關繪畫的禁令終告解除。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吳冠中在這困頓的六年間,未嘗一刻放棄他所熱愛的藝術、所信仰的美學觀念,手上雖不容繪,但內心創作之火不曾稍息,其藝術觸覺在艱苦的上山下鄉中更見敏銳,美學觀念亦在漫長的民間體驗裡深受啟迪。1973年,吳冠中終於調返北京,亦意味著他的創作生涯重拾正軌。此時的吳冠中身心煥發,有如鳳凰湼槃,邁向了油畫創作的巔峰,而《荷花》則是藝術家借景抒懷之作。
荷塘清境 半世追憶
吳冠中在壯年經歷了漫長的困頓,到1973年創作《荷花》之時,他已經年過天命,在許多文章裡,都流露出早生華髮之嘆。基於社會形勢,吳冠中在歸國後專注風景繪畫,因此在為數相當的作品中,不僅表現了眼前物象之明媚,還寄寓著濃厚的個人情懷。《荷花》雖然是一幅對景寫生之作,但當中滲透的韻味,卻是積壓已久的鄉愁與舊情。六、七○年代,吳冠中長期進出鄉野大荒,作品多呈現中國北方的乾燥天氣,即便是村落裡的池塘溪澗,依然透過周邊的黃土、山丘,反映出氣候特徵;但《荷花》則不然,藝術家刻意聚焦荷塘本身,大膽削刪周邊環境,若非在簽名上加以注釋,實難聯想此乃京城一隅,而誤以為是盛夏江南。吳冠中年初調回北京,下半年旋被委派參與壁畫《長江萬里圖》之創作,與黃永玉、祝大年等南下寫生,就在這留京的短暫期間,他畫下了少量的荷花作品,其中有部份註明地點是「紫竹院」。紫竹院位處北京西直門外,其佔地甚廣,內裡湖泊廣袤,風景頗類江南,《荷花》所呈現的景色,很可能來自此處。藝術家祖籍宜興,不難想像他觸景生情,藉本作呼喚回憶裡的故鄉風光。
荷塘對於中國人而言,總是一片詩意盎然的美景,對感情豐富的吳冠中來說,更是串連畢生美好回憶的一線緣絃:在杭州藝專的時候,西湖的曲院風荷是他在午後寫生之對象,而他的啟蒙恩師林風眠,同樣鍾愛繪畫荷塘,在音訊難傳的七○年代,不無睹物思人之意;吳冠中文采豐瞻,對於詠荷的古典詩詞,固是了然於胸,而少時更沉醉於新文學運動,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不但深深感動了一代青年,亦率先為荷塘賦予現代詩情;在油畫的求索道路上,印象主義是吳冠中最早接觸的西方流派,莫內的一幅幅《睡蓮》,正是他留學前朝思暮想、必欲親炙之經典系列。在藝術創作與個人成長之路上,荷花總是隱隱相伴在旁,恰似命運為他預備的一盞清芬,而凡此種種,恰巧都來自他放洋歸國前的美好回憶。
傲骨清烈 獨寫性情
滿目新荷不僅勾起了吳冠中的回憶,亦是他引以自況的喻體。自戰國貴族屈原開始,香草美人成為士大夫在藝術創作之傳統,當中獨愛蓮花者,遠至盛唐李白、北宋周敦頤、晚明陳洪綬,近代張大千,例子不勝枚舉。在中國藝術領域中,蓮荷隸屬同一概念,蓋取其素淨自持、不染塵俗之善與美,亦有「芙蓉」、「芙蕖」、「菡萏」諸別稱。對於荷花,吳冠中一方面秉承了傳統觀念之解讀,另一方面亦有個人的深刻體會。在另一幅荷花作品的品題裡,藝術家感慨「柔美的花卻獨具烈性的風骨」、「應畫下一時天驕、傲視群芳者的透紅風貌⋯⋯顯得有些狂放、醉意」,這「烈性」、「狂放」和「醉意」,有別於荷花在儒、釋、道之一貫形象,而是藝術家以主觀感情投射於荷花的自況之辭。從吳冠中行事與文章可知,其一生兩袖清風,大有君子安貧樂道之風,但對於藝術的堅執與狂狷,卻別具過人激情,正好吻合他對荷花的觀感。
吳冠中的花卉作品,實際上亦以荷花為主,而《荷花》則為最早之一。本作的荷花含苞待放,除了前景的兩三株,其餘紛紛掩影於茂密的荷葉之中,僅露出少許尖端,當中沒有一棵處於盛開狀態。饒有玩味的是,吳冠中此後的荷花作品,璀璨盛開者有之、凋零寥落者有之,有葉無花者亦有之,但整幅以荷苞出現者,實屬鳳毛麟角,配合吳冠中的人生歷程,此作品或也暗喻自述了他自我的藝術歷程將如眼前荷花嶄露頭角、脫穎而出,煥發惹人驚艷的丰姿。與另一位擅長以花卉自況的華人巨匠常玉相比,常玉所畫的都是室內盆景,植於器皿之內,置身屋宇之中,頗有孤芳之賞、遺世獨立之意,而吳冠中的荷花則幾乎全取室外景色,不論春榮秋枯,皆熨貼自然,生命力亦因此汨汨源源,取之不竭。吳冠中在困頓時始終立足中華,而常玉則孤懸海外,兩者在作品中呈現的旨趣美感,彷彿呼應著自身際遇。
佈局精奇 才學盡顯
與八、九○年代以水墨和油彩平行創作不同,吳冠中在七○年代仍以油畫主導,技巧方面以杭州以及巴黎所學為宗,深得現代主義之精髓,並鍛鍊出優秀的西方用色與造型技巧;而他豐富的國學修養與鄉間體驗,則培養出文質彬彬的東方底蘊,兩者結合下,使《荷花》既富於現代油畫的形色之美,亦深具中國藝術之韻味。吳冠中眼中的荷花,既然烙有傳統象徵與個人情感的內在因素,那麼在繪畫的時候,他所考慮的便不單只是如何呈現一道漂亮的風景,還需要精準點染出背後的精神氣質。正如藝術家在文章《霜葉吐血紅》裡提到:「我採用民族的構思、構圖,與西方的寫實手法及形式美規律的結合,更著力於意境美,因此每幅作品的創作中都需轉移寫生角度與地點,移花接木、移山倒海,運用各局部的真實感構建虛擬的整體效果。」
除了大刀闊斧刪除荷塘外圍一切景色,讓觀眾注意力集中在荷花荷葉本身,藝術家還將作為焦點的一束荷花置於正中,其恰如縱軸,形成畫面左右基本對稱,產生穩定、安寧的視覺效果。在西方繪畫史上,這種端正、平衡的構圖,多見於宗教、歷史題材,以塑造莊嚴典雅的效果,而在追求自然靈活的風景作品中,特別是印象派及現代派筆下,則頗為罕見;另一方面,荷葉佔本作畫面之泰半,亦是作品生氣之根源,為了使荷花儒雅而不失靈秀,前方的幾片大荷葉更須精心佈置,其形狀、顏色各有不同,卻巧妙地左右掩映,拱護中間的荷花,並由此逐漸收束,推進到後方遠景,形成靜中帶動、穩中有變的效果。吳冠中在創作上守變之精,在此表露無遺。
千翠瀲灩 東西貫中
關於《荷花》的色彩,尚有許多可議之處。作為創作題材,荷花很早就深受中國藝術家青睞,自號「青蓮居士」的李白,曾經詠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贈江夏韋太守良宰》),由此確定荷花的審美典範,發展至北宋,則由周敦頤《愛蓮說》賦予「花之君子」的象徵意義;與此同時,中國藝術在唐宋之間經歷了丹青與青瓷的輝煌時期:朱砂的紅、青雘的綠,恰好對應了荷花荷葉的色彩,成為院體畫家的經典題材;唐代越�!以燒製青瓷聞名,其絕品被稱為「秘色瓷」,後演變成龍泉�!,十七世紀傳至法國而風靡一時,獲得「雪拉同」(Celadon)之美稱,及至宋徽宗時代,青瓷之極品汝�!誕生,其成品鳳毛麟角,不可多得,至今台北故宮猶存一件蓮花式溫碗。荷花與綠彩,在悠長的中國藝術史上堪稱絕配,直至現代,藝術家此依然耕耘不斷,張大千的潑彩荷花,即是明證,而吳冠中以油彩畫荷,則為另一創建。
現代油畫在色彩運用上之最大貢獻,是其緊貼光學發展,並由此建立一套系統化之理論體系,使畫家在分析與運色上更趨精確。吳冠中油畫根基深厚,加上寫生多年,對於綠色的變化瞭如指掌,見諸《荷花》,則荷葉在遠近、高低、明暗、乾濕的細微變化,或偏黃、或靠紫、或透藍、或帶灰,在藝術家筆下如臂使指;尤堪玩味的是,國畫一向極少處理荷花在水中的倒影,對於花蕾則必以工筆勾勒輪廓,再加暈染,而吳冠中在本作則刻意留出畫面下半,藉湖水反射前方大荷葉之底部,並發揮油彩的厚重肌理,強化後方大片荷葉的茂密質感,對於花蕾則以率性筆觸施以厚塗法,構成花瓣的層次肌理,在表現手法上展露新意。在西方畫壇,莫內的荷塘堪稱獨步古今,其構圖之妙,在於荷塘花葉稀疏,卻透過水面倒影天際或岸邊叢林,以豐富畫面,吳冠中在此似有發揮莫內故智,惟西方大師的荷塘之美妖嬈嫵媚,吳冠中之荷塘則清新絕俗,飽含東方審美元素,即便與古今妙品並觀,依然光彩照人、獨具個性,益見藝術家觀千劍而後識器的創作底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