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修復師遇上吸血鬼

中文翻譯︰劉偉娟 Caddie Lau
翻譯審稿：吳君莉 Lee Ng

「即使吸血鬼的容貌永遠年輕，偶爾也要接受微調手術。」孟克美術館的修復師米婭・穆思塔（Mie Mustad）如是說，她是館內四位負責修復孟克《吸血鬼》的繪畫修復師之一。

孟克美術館新館俯瞰奧斯陸峽灣，筆者在寬敞光亮的工作室採訪了米婭和她的團隊，而這時的《吸血鬼》正被安置在工作台上，就如躺在輪床上的病人，大家圍起來盯著它，修復師看起來有些像外科醫生，凝神注視著病患。

孟克創作過很多不同版本的《吸血鬼》，當中包括繪畫、素描和版畫，可以說「吸血鬼」是繼「吶喊」系列之後，孟克最受注目的創作主題；其中一幅《吸血鬼》（1894年作）在2008年以3,820萬美元在紐約蘇富比成交。

孟克旅居柏林時，創作了第一批《吸血鬼》作品。他在當地認識了一些同樣來自北歐的藝術家，他們有時相約在一間波希米亞酒館「黑豬」討論藝術，情誼深厚。這幅《吸血鬼》中一男一女的原型是瑞典作家阿道夫・保羅和一個身分不明的模特兒。保羅曾憶述一天他走進孟克的工作室，內裡混亂不堪，他赫然發現「有一個披著像鮮血般豔麗紅髮的女子」。

孟克在1944年去世，奧斯陸市按照其遺願接收了他的個人收藏，這幅如今安置於孟克美術館、正在修復中的《吸血鬼》就是其中一件藏品，也是「吸血鬼」系列其中一個早期版本，畫作本身曾經歷不少波折。作品的右上角有一道切口，曾進行大面積修補，但館方未有相關記錄。1988年，竊匪帕爾・恩格從孟克美術館舊館盜走這幅畫，他所屬的盜竊集團後來更從挪威國家美術館盜走了舉世知名的《吶喊》。恩格盜取《吸血鬼》時，只打破美術館的一扇窗，再從破窗伸手將畫作托離牆身。雖然這幅畫最終被尋回，但在盜取過程中畫布遭刮破。

穆思塔的團隊成員包括伊娃・斯托維克・特維特（Eva Storevik Tveit）、英格・芭芭拉・格里姆思塔（Inger Barbara Grimstad）和泰耶・席維森（Terje Syversen）。對他們而言，真正的難題是前人修復此作後遺留的問題。從上世紀五十年代拍攝的照片來看，這幅畫在被盜前的狀況已經很差，從中可見孟克並不講究如何存放作品。畫布下方邊緣因受潮而腐爛，原有畫布被托裱在第二層畫布上，作品表面大範圍施加了多層光油。個別需要補色的地方，以前的修復師曾利用「影線法」（tratteggio），在顏料脫落的位置疊加平行的細密色線，造成補色部分從遠處看起來有被色彩填滿的感覺。席維森補充指，七十年代末有人曾在作品表面施加一層薄蠟。久而久之，這些前人修復時添加的塗料亦無可避免地自然分解。

《吸血鬼》是重要的藝術傑作，前人亦曾為了保存它而付出過很多努力。格里姆思塔表示︰「我們已經除去三層（護層）、所有填補的顏料，以及填充物料。」她續指︰「我們其實將前人做的所有工夫都除掉了，原則上我們將畫作重新修復。」這幅畫將如孟克所願，表面不會施加光油。目前修復此作的關鍵是要使用現今被認定為「修復專用」的物料，所有添加在畫面的物料都是可移除的，而且比二十世紀中期所用的物料更加穩定。

今天，博物館的修復室配備了像間諜實驗室所需的先進器材，修復師一定會用上顯微鏡、X光影像掃描儀、紫外線和紅外線攝影等等。後來修復室出現了「納米凝膠」，這是飽含溶劑的清潔貼片，可以輕輕黏附在畫布上去除污漬。格里姆思塔解釋︰「凝膠的特性可以因應需要而訂定。」隨著時間流逝，光油會自然變黃變脆，失去伸縮性。她指偶爾也會有一次作品全面大檢修，笑言︰「畫作失去背層的情況是很罕見的。」她補充指，即使畫作有這類損壞狀況，數十年前的修復師們會透過添補顏料去掩蓋它。就像移植皮膚一樣，他們會細心將新畫布與舊畫布接合。

孟克去世時，後人在奧斯陸近郊的艾可利莊園發現一批未托底、未入框和未裝裱的畫作。穆思塔認為孟克對待畫作的態度與很多藝術家的個性相符︰「大多數藝術家都對作品的壽命不感興趣。」對許多人而言，作品主題才是重點。大家一直對《吸血鬼》的內容有著截然不同的解讀，孟克最初將畫題定為《愛與痛》，可見他原先是想描繪一對戀人緊緊相擁的畫面，不過當他得悉眾人感到畫中形象令人毛骨悚然，就迅速將畫題改成更引人注目的《吸血鬼》，藉此擴大銷路。

英國藝術家翠西・艾敏一直很喜歡孟克的作品，她的大型雕塑《母親》位於奧斯陸峽灣岸邊的孟克美術館外。今年春天在倫敦蘇富比舉行的座談會上，艾敏表示她在《吸血鬼》中見到的並非暴力，而是「擁抱和保護對方的人」，她說「沒見到有人咬住對方脖子猛力吸血。」那麼修復師怎麼看？格里姆思塔說︰「我覺得兩者皆是。」

修復師以穩定的節奏重複去除和添加的動作，與孟克專注沉靜的繪畫態度相似。團隊內每位修復師本身也是畫家，經常用耳機收聽播客和有聲書，讓自己沉浸於另一個世界，對手上的事情保持專注。特維特提到修復藝術品需要敏銳的眼睛和耐性，她指出︰「有些人的眼睛與我們的一樣敏銳，但他們看事物的方式卻完全不一樣。」

《吸血鬼》修復項目由美國銀行特別撥款贊助，歷時四個月的工作在八月結束，此作將會重新展出。修復團隊表示修復工作賦予《吸血鬼》新生命，穆思塔說︰「今次的修復工作充滿驚喜。觀眾可以從如今修復好的畫面和色彩裡感受更多。」暗沉背景中含蓄低調的藍色和綠色也重新浮現，格里姆思塔滿意地點點頭︰「孟克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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