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論是畫作還是珠寶首飾,它們動人之處往往不止於外在之美,而是當中的內涵,例如文化和歷史的印記,還有藝術家或匠人的個人經歷和體會,這些元素濃縮在一件作品裡,如寶石般散發出萬千閃耀的光芒,教人神迷、思入微茫。越南藝術家梅忠恕和他的絹畫,就是極佳的例子。
今季在蘇富比春拍登場的《調戲》是罕見的梅忠恕絹畫傑作,作品不僅展現藝術家的技巧和造詣,更透露創作者對藝術、文化和世界的看法,這些訊息一一通過作品的繪畫風格、圖案取材和用色活現在觀者眼前。
梅忠恕的1960年代中期作品色彩傾向鮮豔、對比明快強烈,鮮明的色調繪出藝術家心中念念的祖國山河和家鄉生活。這段時期的梅氏作品廣受傳頌,堪稱其代表作。
帝王的情人
《調戲》出自1966年,兩位妙齡女子身披艷麗的奧黛,身後可見一幅鮮紅橫幅和藍色簾幕。二人似在互相欣賞頸間的項鏈,畫中人雖默默無語,但狀甚親暱,此情此景令人聯想到一幅1594年楓丹白露畫派的傳世名作《加布莉埃爾•德斯特蕾與姐妹維拉公爵夫人》。這幅矯飾主義風格作品由一位佚名畫家為法國宮廷繪製,畫者不僅探索畫面的深度和透視法,亦採用錯視法,將兩位女子置於兩重帷幕前,而帷幕的陰影使背景的空間更形深邃,從而加強前景中兩位女主角的存在感。梅忠恕在《調戲》中,亦巧妙地運用了這種構圖技巧。
梅忠恕曾在河內中南半島美術學院習藝,1937年移居法國。他深受西方文化熏陶,亦通曉西方繪畫技巧,也許他曾經在巴黎羅浮宮看到這幅畫,其後在本作中重新演繹,也可以說是他對這幅法國名作的致敬。但本作仍有一些饒有趣味的細節,值得仔細探討。
聖女的婚禮
細看之下,梅氏畫中左方的女子一手把玩自己所戴的黃金項鏈吊墜,一手輕托身旁女子的寶石項鏈,似在仔細欣賞。這條項鏈的設計靈感主要源自已故意大利金匠兼雕塑家傑爾瑪諾・阿爾豐西(Germano Alfonsi)的傑作——「Sposalizio della Vergine」吊墜項鏈,吊墜上的圖案借鑒自文藝復興大師拉斐爾的著名圓頂畫《聖女的婚禮》。阿爾豐西的珠寶與梅忠恕筆下的黃金項鏈均借鑒拉斐爾名畫中的場景,而梅氏筆下的吊墜裡的人物形象,更是模仿了拉斐爾畫中的婚禮來賓各不相同的姿態和身體動作。
文藝復興運動對後世藝術發展影響深遠,縱觀藝術史,例子拾俯皆是。這些意象往往指涉情愛與親密關係,包括柏拉圖式戀愛、婚內或婚外關係,題材多元。
楓丹白露畫派有一幅名作《加布莉埃爾・德斯特蕾與姐妹維拉公爵夫人》,畫中兩位酥胸袒露的女子分別是法國國王亨利四世最愛的情婦加布莉埃爾・德斯特蕾,以及她的姐妹維拉公爵夫人。她們坐在一個鋪展著絲綢的浴缸裡,光裸的胴體加上曖昧莫名的神情,無可避免令現代觀者產生同性之愛的聯想。不少藝術史學家認為,此畫是暗示這位國王情婦腹中正懷著兩人的私生子,故立畫以作存照。公爵夫人用左手捏著加布莉埃爾的乳頭,代表對方即將生育;加布莉埃爾左手捻著國王的加冕戒指——這是亨利四世獻給真愛的信物,而這位真愛並不是在位的王后。此畫作於1594年,而加布莉埃爾的確在同年誕下她與國王的長子塞薩爾,即後來的凡登公爵。當時亨利四世與瑪格麗特王后之間早生嫌隙,夫妻二人的婚姻充斥著醜聞,已無愛戀可言。
珠寶:越南的愛情與尊貴象徵
畫中加布莉埃爾和她的姐妹所佩戴的水滴形耳環是階級身份的標識。在《調戲》裡,兩女頸上的黃金和翡翠項鏈也有相似的地位象徵意義,可見畫家銳意以個人方式展現西方繪畫媒材和技法。《調戲》作於1966年越戰正酣之時,畫中情景與戰火下越南人民的形象截然相反:深閨恬淡,女子溫婉嫻淑,四周的空氣似乎都安靜得沉澱下來。
右方女子佩戴的翡翠項鏈款式簡約,但顯然非常珍貴,媲美即將上拍的108顆天然翡翠珠配紅寶石及鑽石項鏈。素雅的設計暗示女子戴著的可能是佛珠或禱告念珠,通常用作護身符,有療癒和消災功能。梅忠恕以翡翠入畫,與黃金吊墜項鏈形成低調但分明的對比,同時為畫像增添一點東亞文化元素。玉石高潔,在藝術和靈性方面寓意豐富。本畫中兩位女子儀態端莊優雅,與梅氏描繪女性和孩童的慣常手法一致,流露他對故國和文化根源的懷念。翡翠與黃金項鏈都是貴重的原材料,象徵主人的地位和財富。在這幅以越南貴族為題的作品中,兩位女主角的首飾無疑是一個精心安排的細節。
翡翠寓意吉祥,為佩戴者護身擋煞,使人福樂安寧,這種象徵意義使畫中女子的親密舉止變得意味深長。雖然梅忠恕在同時代歐洲藝術家的作品中看過更加明目張膽的肉慾,但他仍以含蓄溫柔的方式表達情愛,這種表現手法成為梅氏作品的標誌,深受世人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