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一片奇岩古松之間,歸隱幽山的士大夫獨步其中。他心懷對故國的情思,遠離世間繁囂,寄情書畫世界,將所思所感化作青山素岩,盡訴紙上。
處世厭多擾,入山愁不深。 安禪忘去住,高坐在梨床。
明朝衰落:清初四僧的誕生
明末清初,朝廷蓄弱,清軍入主中原,引起連場屠殺,黎民百姓飽受自然災害和社會動亂之苦。在這個動盪不安的時代,四位明朝文人——朱耷、弘仁、髡殘和石濤毅然剃度出家,歸隱山中,全心投入藝術創作,後世合稱「清初四僧」。四位遺民畫家將心中悲憤化作筆下俊逸奇景,舒憤憂解,及後創立「新安畫派」,對後世中國畫壇帶來深遠影響。其中,傳奇畫僧弘仁(號漸江)的藝術生涯最為短暫,生平故事精彩動人。
弘仁生於安徽歙縣,俗姓江,名韜。他一生勤奮好學,熱愛看書作畫,本是一名秀才。順治二年(1645年),歙縣義軍抗清失敗,唐王朱聿鍵(1602-1646)在福州建立南明隆武王朝,心繫明室的江韜決定離鄉赴閩,立志抗清。
遺墨空陳跡,清歌發楚音。 披圖百年後,感慨浹竦襟。
棄儒從佛,遁入空門
翌年,福州失守,無力挽救時局的江韜不願屈就,毅然皈依古航道舟禪師,在福建武夷山出家,法名弘仁,字漸江,號梅花古衲。有學者指,弘仁削髮為僧,很大程度上源於他的抗清之志,一如當時許多歸隱山林的士大夫。弘仁遠離官場、出家修佛,不但體現了他的愛國情操,更反映了這位士大夫所秉持的精神信仰。
出家後,弘仁寄興自然,雲遊各大寺廟與道院,再回到安徽渡過餘生。他潛心繪畫、師法自然,最終成為「黃山畫派」的創始人物。弘仁深悟禪機,其畫作往往蘊涵濃濃禪意,筆觸枯澀高古、清剛簡逸。
過江如隔世,入寺不知山。 風氣薄詩骨,夕陽浮醉顏。
隱逸與懷古:山水畫中的二元哲思
弘仁的山水畫高潔俊雅,筆法蒼勁有力,流露出士大夫在無情的歷史洪流下所面對的矛盾掙扎——隱逸之心與懷古之情。弘仁擅長擬仿倪瓚及黃公望的作品,筆下山水流露元代的隱逸精神。他的設色和水墨相得益彰,用筆瘦勁,一河兩岸上可見清峻峭拔的自然景致,盡顯倪氏畫風。畫中的山石疏密有致,構圖落落大方,描繪出秀逸空寂的無人之境,使人有一種遠離塵囂之感,猶如黃公望筆下的水墨山水。
另一邊廂,弘仁的作品亦展現他對故國的無限懷思,畫中的高山峻嶺令人聯想起「北宋三大家」范寬的《谿山行旅圖》。北宋時期,山水畫發展臻至巔峰,被譽為中國山水畫的黃金時代。弘仁的遺民意結深厚,他從范寬筆下的高遠山水中汲取靈感,展現故國山河的雄渾壯闊,流露追古之情,同時以簡逸筆風投影禪心,與北宋畫風同中有異。弘仁巧妙結合范寬與倪瓚的創作風格,締造全新的視覺語彙,表達他對前朝風華的追懷,同時亦流露他對淡薄紅塵、歸隱避世的渴望。
《書畫合璧冊》可謂將歸隱文人的情結刻畫得淋漓盡致。作品意象豐富,面貌多變,畫中渺無人跡、空靈靜寂,樹石靜物等開,小中見大,寓意深遠;其用墨著色簡潔、逸氣縱橫,隱喻弘仁對避世的渴望,亦體現他心目中對前朝的眷懷之情。
禪心渾不動,僧臘靜偏長。 心遠物皆靜,何須擇地居。
書畫合璧:隱逸文人的心中丘壑
根據畫中的題跋所述,弘仁應連茹居士所委託,在剡藤紙小册上作畫,再於對開頁以楷書和行書題寫沈周(1427-1509 年)詩,成品書畫合璧、元素豐富,尤為難得。弘仁本來已經是一位成就斐然的詩人,為什麼他選擇題寫另一位明代文人的詩句?
明朝畫家沈周精通不同門派的畫藝,博采眾長,最終自成一家,成為「吳門畫派」的領軍人物。他一生未應科舉,隱居於田園之中,醉心吟詩作對。弘仁的人生經歷與沈周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這是否弘仁選擇題寫其詩的原因,我們不得而知。《書畫合璧冊》中的畫作並非詩句的具象演繹,它們兩者各有喻指,但彼此相輔相成,在作品中完美共融,將文人的孤寂化作高雅的藝術作品,呈現畫家的心中丘壑。
作為「新安畫派」的先驅,弘仁的藝術不但啟蒙了同一代人,後世的藝術大師如黃賓虹和張大千亦深受其啟發。正如程邃(1607-1692年)所言:「吾鄉畫學正脉,以文心開闢,漸江稱獨步」。周亮工於《讀畫錄》亦有云:弘仁「喜仿雲林,遂臻極境。江南人以有無定雅俗,如昔人之重雲林然,咸謂得漸江足當雲林」。
編譯:衞婉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