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南巡圖》(以下簡稱“《南巡圖》”)是表現康熙皇帝1689年第二次南巡盛況的歷史圖卷,共十二卷,總長超過200米(因第五、八卷已佚,無法確定實際長度,現存的十卷長度已超過200米)。《南巡圖》現在珍藏於世界幾家博物館,唯有第六卷被法國收藏者分割成七段後經過多次拍賣,現在分藏在兩位藏家手中。遺憾的是,卷首的題字不知所蹤,幸好題簽還在,上書“南巡圖第六卷,從瓜洲渡江登金山經常州府”。
查《康熙起居注》對鎮江至常州一段的記錄如下:
一月
二十九日丁酉 諭總河王新命曰:“朕過高郵州等處,見石堤間有損壞者,爾可即歸修葺。”
是日,上駐蹕鎮江府金山寺。
三十日戊戌 上過鎮江府,駐蹕丹陽縣七裡廟。
是日,京口防守禦祖光溥等、參將趙成萬等,鎮江府知府王燕、丹徒縣知縣朱城等來朝。
二月
初一日己亥 上駐蹕常州府海子口。是日,蘇松水師營總兵官梁鼐、鎮江府通判趙琦、丹陽縣知縣竇重光、金壇縣知縣董爾弘等來朝。[1]
因此 ,第六卷描繪的是康熙南巡隊伍從瓜洲渡過長江,在金山寺駐蹕,經鎮江府、丹陽到常州的巡幸路線及沿途的風景名勝、風土民情。由於法國收藏者不瞭解畫中內容,在分割時未能將具有聯繫的景點分割成組,因此,本文不擬按分割現狀進行分組敘述畫中的內容。而是以全卷的地理位置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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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津渡碼頭
- 玉山
- 甘露寺塔
張興淮攝
- 北固山
- 郭璞墓
- 金山
姜永帥攝
- 善財石
- 瓜洲
- 焦山
林霄攝
第六卷從碧波萬頃的長江開始,一座孤島浮現于波濤之中,上書兩個小字“焦山”。順江而下,江中的船隻越來越密集,對岸隱約能看到江北的瓜洲城,官員和百姓從結彩的城門中走出,沿著一段伸入江中的長堤來到江邊。瓜洲城牆西側是京杭大運河江北的入江口。南宋詩人陸游有詩云:“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足見其重要性。
再前行,江中出現了眾多的官船,揚帆向江南駛去。江中心出現了一座更大的孤島,島上山石崚嶒,樹木蓊鬱,山路縈回,殿宇廟堂幢幢相銜,亭臺樓閣層層疊接,最高處,一座高塔兀然獨立,上書“金山”二字。這便是鎮江最著名的金山寺慈壽塔。金山古稱“浮玉”,周必大(1126—1204)言,金山“大江環繞,每風濤四起,勢欲飛動,故南朝謂之浮玉山。”金山建築緊包著山體,形成獨特的“寺裹山”風貌,畫中的金山建築散佈山中,較為疏朗。東側繪有有一塊靈瓏的山石,名鶻山(也稱善財石),左側繪有一片低平的礁石,為石排山,也稱雲根島,傳說上有郭璞墓[2]。由於法國的收藏者不瞭解郭璞墓與金山的關係,在分割畫面時,將之分到了第二段。
細觀之,島下有回廊環繞的碼頭,停泊著大量官船,一些官員在碼頭守候。山腰有一座漢白玉平臺(很可能是妙高臺[3]),一位尊者正立於曲柄黃色華蓋下眺望長江美景。雖然畫中人物不足半寸,但從人物的裝束、神態也能看出這就是康熙皇帝。金山寺是鎮江最著名的名勝,康熙第二次南巡又曾駐蹕於金山寺,因此,第六卷一開篇,就出現了康熙的形象,並以江天一色的浩淼長江為背景,無疑可以突出康熙的偉業與氣度。
再往前,畫卷下方出現了一座橫臥的大山,石壁嵯峨,山勢險固,這便是北固山,山上有一座仿木構樓閣式鐵塔,為鑄于北宋熙甯年間的甘露寺塔。這便是第六卷開篇對京口三山的描繪。
鎮江古有“京口”之稱,位於長江和運河的黃金十字交叉點上,據元代運河圖鎮江以北是揚州運河段,鎮江以南稱為江南運河段,可謂咽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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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口三山”是京口地區的典型地標,其中金山、焦山都曾有“浮玉”之稱,因兩山在歷史上都曾是坐落在長江江心的孤島,東西相望。而北固山則與長江南岸的鎮江府。
相連,三面環水。從地理位置來看,三者剛好形成三足鼎立之勢。1512年《京口三山志》第一次提出“京口三山”概念,並通過版畫第一次把三座山同時放在一個畫面,明代中晚期,“京口三山”圖像的數量便激增,並形成三足鼎立的經典圖像模式。如版畫中的《京口三山志》《三才圖會》《海內奇觀》《天下名山勝概記》(崇禎六年,1633)及墨繪齋摹刻《五嶽遊草》(1692)的京口三山的位置都具有相同的特徵。在繪畫作品中,明代宋懋晉《名勝十八景圖冊·金山》、錢谷的《紀行圖·金焦》、錢谷、張複《水程圖·金山焦山》等有相似的構圖。
西津渡、昭關
北固山左側的山丘下方有一個碼頭,許多船隻在此靠岸,岸上聚集著不少人馬,從人們的裝束和船上的旗幟看,應該是南巡的隊伍。堤左側的山後也有成片的旌旗,和江中的官船相同,這裡很可能也停泊了大量的官船。再往前,在一座小丘和連綿的大山之間有兩座高樓和一個關門建築,上書有“銀山門碼頭”。所謂“銀山門碼頭”其實是鎮江著名的西津渡。[4]
鎮江自唐代以來便是漕運重鎮、交通咽喉,南岸的西津渡與北岸的瓜洲渡則是我國古代東部南北陸路幹線跨越長江的重要渡口,也是當時鎮江通往江北的主要渡口,具有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自三國以來一直是兵家必爭之地。
西津渡的形制非常獨特,渡口呈現為向西伸入江中的半島:最前端是一座堤式碼頭,近期考古發現的清代西津渡碼頭遺跡與畫中所繪基本吻合:堤身石砌, 長約94米, 分碼頭和碼頭平臺兩部分, 前者為緩坡狀長堤, 長約64米, 兩端高差逾4米,渡船則不受江水漲落的限制, 可以隨著水位由高及低停靠在石堤旁邊;而後者長約30米, 條石平鋪, 為上下船旅客及貨物集散的場所。堤上明代建有江南偉觀樓,可供待渡、賞景之用。渡口的主要建築為官署和寺院,四周築有石岸,東端還設有關門。[5]根據西津渡考古隊繪製的《明清渡口區域示意圖》可知,西津渡碼頭實際上在玉山西南側,它的東南側是更為高聳的雲臺山。雲臺山又稱為蒜山、銀山,位於古代鎮江城西北側的長江岸邊,玉山則是蒜山伸向西北江際的餘脈。這兩座山與西津古渡有著至為密切的關係:前者為渡口的依託,後者是渡口的屏障。對於蒜山與玉山之間的關係,明代盛恩在《京口三山賦》中曾對西津渡與周圍的環境有精闢形象的評述:“玉山為肱,爾質我相;銀山作股,曲阜連崗。石堰儼戶樞之閣辟,玉屏羅物色之弛張。”[6]
清代嘉慶道光年間鎮江畫家周鎬[7]曾繪《京江廿四景》,其中《西津曉渡》的便是西津古渡,從西側浩瀚的長江上,白帆點點,雲臺山巍然聳立於右,較為低緩的玉山直插江中,岸上房屋鱗次櫛比,畫面下方那道長長的石堤由岸邊伸入江中,堤旁停泊著船隻,這便是西津渡。該畫對西津渡與玉山、雲臺山的關係描繪與實景完全吻合,只是視角是從西望東。
日本畫僧雪舟(1420—1506)于成化四年(1468)途經西津渡,並將其美景收入《唐土勝景圖》[8]作品之中。雪舟的視角是從江北看江南,因此,可以看到焦山、北固山、鎮江府、金山和西津渡的全貌。畫卷右側從金山開始描繪,表現的是金山的北面,故郭璞墓在山左,金山左前方便是西津古渡。半圓形碼頭前伸出緩坡長堤式,渡船停靠兩旁;碼頭的平臺上聳立著一座樓宇,當是江南偉觀樓,為重簷兩層結構,拱卷式大門,蔚為壯觀;樓宇的後面即是報恩寺[9];左側為玉山,上有下元水府廟。玉山後側的大山應該是雲臺山,其前端亦在玉山左側伸入江中,山道上有一座帶塔狀的關門,就是昭關。渡口下方有畫家題字“上京渡也”。 可見“上京渡”亦是西津渡的又一別稱,並且寓意此為南方行旅北上京城的必經渡口。沿著雲臺山間的小道,向左便來到鎮江府,鎮江府北側是雄偉的北固山,再往左便來到焦山。雪舟筆下的鎮江各景點的位置基本符合實際。
通過對比之後,我們可以發現《南巡圖》第六卷第一段表現京口三山這一段與雪舟的畫有一個共同點,都是以長江為中軸線,但是雪舟是從北向南看,只畫了南岸景觀;《南巡圖》的視角是從南往北看,而且表現了長江南北兩岸的景觀,因此畫卷中不僅出版了京口三山,還出現了江北的瓜洲渡,使第六卷與第五卷實現了路線的聯接。到了西津渡一段,《南巡圖》的視角發生了一個巧妙的轉換,轉為由北向南看,這樣,西津渡口就出現在玉山之後。沿著西津渡後的古街往前走,有一座灰色磚砌關門上書“昭關”二字。實際上昭關不僅是關門,上面還建有石塔,建成於元朝至大四年(1311年),位於西津渡古街最高處,因其石塔狀似瓶形,故當地百姓又稱其為喇嘛塔、瓶形塔,也有人稱它為過街石塔或西津渡石塔。畫中的“昭關”下半部分與昭關石塔相似,但缺少上面的石塔,這或許是一種示意性的象徵畫法。比如嘉慶年間的《丹徒縣誌》裡的地圖,昭關的畫法與第六卷就非常相似。值得注意的是,從西津渡到昭關再到後文要談到的鎮江城西門,畫面中軸線又發生了一次轉變:是以西津渡古街作為軸線,視角是從北向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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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視點不斷發生變化,而且為了構圖造境的需要,畫家還對各景的位置大小都進行了巧妙的移動和改變。從京口三山的地理位置看,從南往北看,三山呈三足鼎立之勢。但第六卷卻將焦山、金山和北固山依次排開,將本來更靠東的北固山畫在金山的左側,實際上是在畫面開端營造江天一色的浩蕩之感,江水充滿畫卷上下,將金、焦二山“浮玉”之貌完美地呈現出來,與長江對岸的瓜洲呈倒三角形的構圖。在大片空闊的江面之後,才佈置陸地,北固山便成了陸地山川的起點,向畫卷鋪排開去。儘管如此,地勢險峻的北固山也被壓縮在畫卷的下方,為長江留下大片的空間。一直綿延到雲臺山一帶,都是低緩的山丘。突然把雲臺山畫成巍然聳立的巨峰,直插江心,青山如屏,連綿至鎮江府西門,經過一段雲靄後,與青翠的南山相連。這種構圖方式,使畫面形成巨大的高低落差,畫面的結構具有一種戲劇化的衝突感,畫卷猶如激越的樂章,引人入勝。
現在金山、焦山、北固山、西津渡一帶的地形地貌與畫中相比已經有很大變化,本來出沒於江水中的金山、焦山已經與陸地相連,再也沒有畫卷中金焦二山被江水環繞的景象。這是因為,從清代康熙年間開始,長江鎮江、瓜洲段的主泓道發生北移,造成北沖南淤的自然災害。至道光前後,南岸西津渡“江岸沙漲,直連金山。”江北岸的瓜洲城,在“道光十年以後,江流北徙,逐年愈坍愈甚,全城岌岌可危”,至光緒初“全城皆淪于江中矣”。江北瓜洲渡多次被洶湧的江水沖走,蕩然無存;江南的西津渡,被漫漲的淤沙埋沒,遺跡被埋在地平線下。[10]當年的西津古渡現在離長江江岸已有300多米距離。從西津渡考古隊繪製的《古代西津渡與瓜洲渡位置示意圖》 可能明顯看出這一帶三百多年間地形地貌的巨大變化,讓人有桑海滄田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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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鶴林寺
張興淮攝
- 竹林寺
張興淮攝
- 招隱寺
張興淮攝
- 虎踞橋
- 虎踞門
- 唐頹山
- 鎮江西門
- 通阜橋
- 昭關
劉建國攝
- 雲台山
- 報恩寺
- 江南偉觀樓
- 寶塔山
張興淮攝
昭關向前,雲霧縈繞山間,這是《南巡圖》進行空間聯接和場景轉換的典型方式。很快,畫卷中出現了繁華的街市,一座石拱橋跨過河道,橋西便是鎮江府西門(也叫通阜門,門外的橋為通阜橋),城內搭有彩棚,為迎聖做準備。城牆外便是運河,畫卷並未描繪鎮江的運河口。實際上鎮江的運河口有三個,從光緒年間的《丹徒縣誌》中的地圖看,最東的運河口位於北固山西側,經過登仙橋入北城門。中間的運河口經小閘、浮橋與西側經大閘的運河交匯於京口驛,然後流經通阜橋後向南流。現在東,西兩條運河已廢棄填平,中間一條還保留,運河口即今天的平政橋。也許為了避免畫面的瑣碎,在北固山和雲臺山之間並未畫運河口,畫中運河直到鎮江府西門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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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到達鎮江西門前,運河基本是從北向南流,從鎮江西門繞著鎮江城大約半圈,在諫壁南側向南轉向辛豐,此後運河的大致流向便轉為由西北往東南。因此畫卷也轉為以運河為中軸線,視點從北向南看,表現的多為運河南岸的景觀,北岸的景觀相對較少。也就是說,從鎮江府西門開始,我們在畫卷中看到的更多是運河南岸的風景。
從鎮江西門往南走,運河轉而向東,在城牆內有一個小山丘,這是唐頹山。古松下有數間紅牆灰瓦的建築,即羅漢寺。《京口記》記載唐頹山“周回三裡”,東晉至唐宋時期古人在這座山上建造了許多美輪美奐的建築。據劉建國《古城三部曲》一書介紹:王羲之的岳丈,東晉宰相郗鑒的住宅便建于唐頹山下,“東床快婿”的故事就發生在這裡。
運河沿著城牆繼續向南,就到了鎮江的南門虎踞門,可惜當時被分割時虎踞門的城樓被切去了一角。門外有一座拱橋,亦稱虎踞橋。運河中商船雲集,岸上店鋪林立。 遠處峰巒起伏,一座寺廟掩映在青翠的竹木之間,畫中題注為竹林寺;其右側山間還有一座寺廟,應為招隱寺;下方石橋的左側即鶴林寺。它們則是鎮江南郊著名的三大寺。
沿著運河繼續向前,畫面下方出現了一座磚塔,這就是寶塔山。此塔始建於唐朝,原本地處洪澤湖北岸的泗州城,由於其中埋葬著一位西域高僧的僧伽(624--710)真身,所以取名為“僧伽塔”。南宋紹興(1131--1162 )間,因避戰亂由泗州高僧等慈奉僧伽像來鎮江,于壽丘山建造僧伽塔。明萬曆(約1595)遷塔于鼎石山上,成為鎮江東大門的重要標誌,此塔按明代風格複建,為七級八面的磚砌仿木結構樓閣式。鼎石山雄踞江南,塔又立於山之巔,緊依大運河,南山風景盡收眼底。
從寶塔山繼續沿運河向前,出現了一派春和景明的郊野風光:溪水潺潺,村墟生煙,垂柳吐綠,村道上行人如織,踏歌而行。坍山一帶,山勢較高,水流曲折,幾艘大船逆水而行,岸上有阡夫奮力拉著大船行往永安橋。岸上搭有彩棚,彩旗招展,人們聚集在岸邊,恭迎聖駕。坡岸上寫有“蠲免錢糧百姓謝恩”。這大概是第六卷唯一與康熙皇帝南巡政務相關的細節。
迎駕的人群一直沿續到新豐鎮(1949起年改辛豐鎮),新豐鎮位於丹徒鎮與丹陽縣城中間的位置,此處運河上的橋名馬公橋。早在南北朝時,這裡盛產美酒,梁元帝蕭繹飲後賦詩曰:“試酌新豐酒,遙勸陽臺人。”詩仙李白遊歷江南,豪飲新豐美酒後留下千古絕句:“南國新豐酒,東山小妓歌。”(古時辛豐區為新豐鎮所轄)因此,在馬公橋頭的店鋪中畫家特意畫了很多酒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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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蠲免錢糧百姓謝恩
- 永寧橋
- 丹徒鎮
- 馬公橋
- 辛豐鎮
- 丹陽縣
- 三義閣
張興淮攝
再經過一段山間平地,山坡迂回,依山勢而建的道路上行人三三兩兩,或騎馬,或坐獨輪車,或獨行。斜坡下又是一片人煙稠密的村鎮,一座拱橋橫跨運河兩岸,連接丹陽城。丹陽城只表現城市一隅,左側有一水門與運河相通。
繼續向前,運河在此有一個大的轉彎,環繞一個建有廟宇的半島,這裡便是丹陽城的三義閣,閣後有一座高高的磚塔,這就是丹陽的標誌性建築——萬善塔。據《丹陽縣誌》記載,明萬曆四十年(1612)左右,知縣曠鳴鸞在此開掘運河,堆土河西,準備建塔,因工程浩大,遲遲未能實現。天啟二年(1622)建三義閣,後又改建塔,於明祟禎十年(1637)建成。這座寶塔叫過“通天塔”、“文筆塔”,此外,還有“三義閣塔”、“城霞閣塔”的名稱,近代曾有人為此專門作過考證,說是叫萬壽塔。1987年5月,丹陽人民集資修繕寶塔時,在塔頂的塔刹寶瓶上發現清晰鑄文:“鎮江府丹陽縣萬善寶塔”給正名,才統一塔名叫萬善塔。建塔時間也是寶瓶上的鑄文定的:“大明崇禎十年仲春吉日造”。只可惜現在三義閣不存,從衛星圖可以看出,現在這一帶的地貌還保持著畫中的形態,萬善塔公園被河水環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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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篦箕巷
- 忠烈祠
- 文亨橋
葉康寧攝
- 西瀛里
- 常州府
- 奔牛鎮,萬緣橋
葛金華攝
繼續向前,跨過一座五個石墩支撐的橋樑,便進入常州界。畫卷從這裡被分割開,這部分長4.75米,是七段中最長的一段。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奔牛鎮,一座陡峻的單孔石橋聳立於運河之上,這就是萬緣橋。萬緣橋建于宋代,橋的得名源於一個傳說,古代有位書法家見奔牛鎮東街、橫街因老孟河阻隔而殊感不便,書法家決心“化緣”造一座橋。他用為一萬戶人家寫“緣”字而得的錢建了這座橋。勤勞樸實的奔牛人對這座橋寄託了美好的願望,又稱之為“萬年橋”。萬緣橋雄偉高峻,橋東西各有石階近30級。
過了奔牛鎮是一片平疇,耕地被劃分成平整的水田,農夫已經趕牛耕地。田梗上柳樹初發,遠處柳林掩映著村舍人家,這部分極似王翬的筆法。再往前便來到常州城西門外,這裡街衢熱鬧,一座三拱石橋連接運河兩岸,這就是常州著名的文亨橋,始建于明朝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距今已有近500的歷史。《武陽志餘》記曰:“文亨為南北鎖要,糧艘上下,輪蹄交錯。”在常州橋樑中“惟文亨雄傑為之冠”。這裡曾是蘇州、松江府到南京參加會試的必經之地,舉子們到此都會作短暫停留,故名“文亨橋”。由於文亨古橋造型挺拔,三個孤拱形橋洞與倒影在水面形成三個大圓環。每當秋夜時分,明月倒映水中,三個洞環中均能看到,景色迷人,這就是聞名遐邇的古代常州“西郊八景”之一“文亨穿月”。這與揚州五亭橋“每當清風月滿之時,每洞各銜一月。金色蕩漾,眾月爭輝,莫可名狀。”之狀況相媲美。 文亨橋北側為篦箕巷,是古毗陵驛所在地,舊稱“花市街”。毗陵驛是古時供傳遞公文的差役和官員途徑本地時歇宿、換馬的住所。常州以盛產篦箕和木梳而聞名,素有“宮梳名篦”和“常州梳篦甲天下”的美譽。巷口建有一座高大的牌坊,這便是“大碼頭”。這裡聚集了許多百姓,他們敲鑼打鼓,抬著龍形石雕,手棒供品,還有一些人裝扮成八仙、壽星,分成五組由人抬至運河邊,後面還跟隨有鼓樂隊伍,看熱鬧的民眾歡呼奔跑,簇擁著遊行隊伍向前。對岸的街市建在一個臺地之上,市場中有很多的米店和豆店,高高的河堤下停泊著許多船隻。
過了文亨橋就來到常州的經濟中心和軍事重地西瀛裡。西瀛裡的得名源於明初,明太祖朱元璋派大將湯和駐守常州,這裡是西營所在地,因常常失火,故改名為西瀛,取以水克火之意。明清時期,這裡商賈雲集,大運河上檣桅林立,船帆如織,古城牆上錐堞蜿蜒,歷朝兵士在城牆上荷戈夜巡,正月十五元宵燈會、端午節龍舟競渡,中秋節萬民賞月,槳聲燈影,這裡是一幅常州版的“清明上河圖”。《南巡圖》第六卷中的西瀛裡具有堅固的甕城,以一座木質吊橋與城外相連,城外,店鋪林立,街巷中行人摩肩接踵,一幅盛世畫卷,成為畫卷最後的高潮。值得注意的是,在城門外的運河邊上,一處竹林掩映的小院子,標注為“海烈婦祠”。這來源於康熙五年(1666年)發生在常州的一個故事:美麗的徐州女子海氏與丈夫因投親來到文亨橋畔,因反抗無賴姦淫而上吊自殺。人們為了紀念這位貞烈女子,在運河岸邊建了這座祠堂。進入城市後,綠樹掩映民居,煙霧中隱約可見一處殿宇,畫面到此結束。
綜上所述,結合康熙第二次南巡在鎮江到常州三天的行程,第六卷是按照南巡隊伍的行進路線來構思佈置沿途的景物和人物的活動,因康熙出現在金山上,在畫卷開篇以近四分之一的畫卷展現大江浩蕩、百舸爭流、千帆競渡的宏大場面,餘下的畫卷中雖點綴結彩的城門,但基本不再營造百姓迎聖的盛況,這就使第六卷猶如一卷清代版的《清明上河圖》,將鎮江至常州的山川、河流、城鎮、村墟一一呈現,具有極強的寫實性,必然進行過大量的實地考察和寫生。同時,畫面的構圖沒有受方位和實景的束縛,而是根據構圖的需要,不斷轉換視角,串連起沿途的城市,並以各地最具特色的名勝為描繪重點,並不刻意渲染城市的繁華,城市與鄉村交替出現,詳略得當,城市之間的鄉村有所壓縮,過渡與連接處充滿變化。第六卷中的山水描繪尤其精彩,無論是開篇浩淼的長江,還是狀如浮玉的金焦二山,雄峙如畫屏的玉臺山,蒼翠欲滴的南山,鄉間的縱橫阡陌、綠柳人家,山間的流水激湍、古木蒼松,體現出主繪者王翬融合南北宗的山水畫風和筆墨功力。畫中的亭臺樓閣、城池街市、舟船車轎,又體現出《南巡圖》合繪者的高超界畫功力。畫中人物眾多,不同的身份、性別、年齡、裝束、動作,體現出作畫者超強的人物刻畫功力。更不用說各種騾馬、牛羊……這一切都不是一己之力所能完成,一定是王翬及其弟子與眾多宮廷畫家合作的結晶。
本文的寫作得到鎮江博物館劉建國老師的精心指點,張興淮、葉康寧、葛金華等老師特意前往鎮江、丹陽、常州拍攝實景照片,特此感謝!
[1] 徐尚定標點: 《康熙起居注》(第四冊),北京:東方出版社,2014年,第112頁
[2] 郭璞(276——24年),字景純。河東郡聞喜縣(今山西聞喜)人 。兩晉時期著名文學家、訓詁學家、風水學者,建平太守郭瑗之子。現在的郭璞墓,據說是明代巡安禦史黃起士在萬曆三十三年(1606年)到瓜州檢閱水師之餘,來金山憑弔郭璞時所修築。
[3] 妙高臺又稱“曬經台”。“妙高”是梵語“須彌”之意譯。劉編《金山志》(鎮江金山寺)載:“妙高臺在伽藍殿后,宋元祐僧佛印鑿崖為之,高逾十丈,上有閣,一稱曬經台。”又雲,“妙高臺江水明如鏡”。妙高臺東西南三面均是峭壁,雲霧四合,如置仙境。金山在江中時,可以俯視四面長江,滾滾東流的江水至此,被碧玉浮江的金山迎頭劈開,分為兩股,向東奔騰而去,氣象萬千。宋代樓鑰《妙高峰》詩:“一峰高出白雲端,俯瞰東南千萬山,試向崗頭轉圓石,不知何日到人間”。幾經興廢,明代僧適中,清代薛書常繼重建,西元一九四八年與金山寺大殿、藏經樓等同毀於火,如今的妙高臺為1991年慈舟法師主持重建。
[4] 在鎮江本地從未有“銀山門碼頭”這個稱謂,不知《南巡圖》為何這般標注。
[5] 鎮江博物館、鎮江古城考古《江蘇鎮江西津渡遺址發掘簡報》,《東南文化》,2011年第1期第32-42頁。
[6] 劉建國、霍強、陳長榮、王克飛、龔邦安編著:《西津渡考古(1998-2010)》,江蘇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2頁。
[7]周鎬(生卒年不詳),字子京,鎮江人。清代嘉慶、道光年間鎮江的知名畫家。因家境貧寒,不求仕宦,賣畫為生,故名不見諸畫史。他擅長山水,筆勢雄渾蒼勁,設色精湛,色調淡雅明快。更精於用墨,皴法異于常人, 常在淺淡處用焦墨數筆,使畫面筆韻生動,構圖跳出前人巢臼,設色上屢有創新,是“京江畫派”後期的殿軍人物。
[8] (日本)雪舟等楊:《唐土勝景圖》,日本大和文華館:《雪舟(特別展)》,奈良:株式會社會便利堂,1994年,第85、86頁。
[9]康熙三十八年(1699)報恩寺改名為超岸寺,並由康熙畫帝親筆書寫寺額。見(清)楊履泰等:《光緒丹徒縣誌》卷六,光緒五年(1879)刻本。
[10]劉建國:《長江西津、瓜洲兩渡及其交通屬性研究》,《鎮江高專學報》2017年第3期,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