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翻譯:曾子珊、劉偉娟
審稿:吳君莉
「我在通過繪畫處理一些矛盾,這些矛盾是古今的、中西間的、民族性與世界的矛盾。」
面對急速變遷的社會景象和文化面貌,上述這種對身份的探索是我們在當代中國藝術中反覆看見的主線,貫穿當代中國藝術中最高形式的創作實踐。當代的中國藝術家意識到其所處的交界路口,而在有意或無意間,他們都找到一種出路,去回應有關生死無常乃至在人間追尋意義的問題。
郝量在畫風幽暗、尺幅宏偉的三聯幅《神學與進化論》中為自我和社會思索重生的可能性,而曾梵志則在其著名的表現主義肖像中繪畫戴上面具的平凡人,藉此暗喻個體在社會急速變革下的分裂狀態,其外在表現如常,內在卻對存在感到恐懼。在明/暗光譜的光明一端,黃宇興以螢光色作為我們這個世代的代表顏色,建造一座能量豐沛的燈塔照亮前進方向,而段建宇則描繪和諧地沐浴在日光下的鄉土風光,藉由一場持續通往未來的旅程傳遞希望的訊息。
郝量《神學與進化論》,2011年作
郝量將筆精色妙的中國工筆畫技巧與西方繪畫的科學理性主義結合,也汲取古今中外的學理,藉此梳理物質世界與生死輪迴的關係。其宏偉壯觀的三聯幅《神學與進化論》從左至右演進:最左邊為形相飄渺的兔,象徵著形而上的世界,接著往右轉到血肉之軀的半人半兔,反映著物質界,到最右邊的是身穿半透明紗袍、頭頂光環的聖人,代表著趨近形上領域的人類思想,原本的經典圖像「現代人類演化圖」便在此化成了另一獨特作品。縱觀中西文化,兔是一個重要符號。在十二生肖中,兔排行第四,代表著早上五至七時的卯時,因此是黎明的象徵,喻意生機滿載。據佛教的《本生經》(即佛陀前世的故事)所記載,有一隻兔子捨身成仁讓捱餓的老人果腹,結果老人原來是天上神仙,為表嘉許,老人便將兔子擢升,讓牠成為守護月亮的使者。在西方文化中,兔子是生育繁衍的象徵,代表著新生命誕生,因此,慶祝耶穌奇蹟復生的復活節也以兔子為象徵 。
曾梵志《面具系列1999第6號》,1999年作
曾梵志創作長達十年的「面具系列」一直被譽為中國當代藝術史上最重要的系列之一。在上世紀90年代的中國,社會政治時局變幻莫測,現代中國城市居民當時的生活和種種焦慮都是畫作系列反覆思索的主題。個體在外在表現和內在情感的衝突日益加劇,情況令曾梵志感到如坐針氈,在更宏觀的層面上,他將這種內外矛盾歸因於1990年代中國傳統文化出現斷層的關係。在那個充斥著不確定性的年代,象徵隱身的面具成為了鮮明有力的符號(此情此景同樣見於本季當代藝術日間拍賣中曾梵志的《無題》(2000年作))。 1990 年代,西裝取代灰布衣毛裝成為中國城市「暴發戶」的主流打扮,同時象徵著新時代即將到來。然而,即使畫中人戴上白色面具,穿上光鮮亮麗的大衣,卻依然掩蓋不了擰成一團的眉額和異常巨大的粗糙雙手,現代生活體驗中極為普遍的存在性焦慮昭然若揭。
在曾梵志的《面具系列1999第6號》中,人物站在雲霧繚繞的山峰上,畫面讓人想起劉春華代表作《毛主席去安源》(1967年),在劉春華筆下,年輕的毛澤東從山嶺間昂然走來,這幅全身畫像在1960年代曾經成為毛澤東最廣為流傳的政治宣傳圖像。這類毛澤東像在中國人民的意識中根深蒂固,這種是曾梵志在另一幅作品《毛澤東》 (2002年作) 極力表述的現象。他,是數十億人民眼中大名鼎鼎的人物,其熟悉的面容連瘋狂迷亂的漩渦式筆觸也無法掩蓋,他的肖像在中國曾經隨處可見,遍及家中、辦公室和街頭店餔,甚至直到今天,也依然高掛在北京故宮天安門前。
近幾十年來,曾梵志的創作重心轉移到山水畫上,《無題》(2010年作)便是一例。畫中肌理粗糙纏繞,筆觸帶表現主義色彩,兩者都透露著曾梵志數十年來精進練就的大師級技法。樹木雖然枝椏光禿,卻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力求生存,頑強堅韌,預示著未來必然帶著重生的希望降臨,景象將煥然一新。
黃宇興《日照金山》,2018-19年作
「熒光色是我們這一代人的代表色,它如此生氣盎然,色譜上沒有任何一種顏色可以比擬。熒光色具有獨特的涵義,彷如一股長期受壓抑後迸發的強大力量。」
黃宇興的風景畫絢麗奪目,中國傳統山水在他筆下轉化成色彩湧動的奇幻蜃景。在黃宇興的畫作裡,抽象的畫面與工筆山水的佈局造型之間的界線已然模糊,讓觀眾沉醉於流光四溢、超越時空的迷離異域中。黃宇興於1975年出生於北京,2000年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壁畫系,他曾遊歷西藏拉薩,自此激發他對禪宗和藏傳佛教的興趣。《日照金山》將屬於數碼年代的鮮亮用色層層堆疊,水面看似深不可測,卻展現出超乎自然的平和感。我們這一代生活節奏急速,只有處於風眼時才稍有平靜一刻,黃宇興的畫作可謂描述這般當代生活的最佳寫照。
段建宇《姐姐15號》,2008年作
《姐姐15號》是段建宇迄今最大幅的上拍作品,出自段建宇的經典系列《姐姐》,整個系列以一名穿藍色制服的空中服務員為中心開展。本作描繪系列的女主角與一群動物一同穿越廣袤的沙漠,她的旅伴有老虎、斑馬、猩猩、駱駝和大象。一如蒲鴻所述:「這與《少年Pi的奇幻漂流》十分相似……將動物與人性中的怯懦、貪婪,甚至誠實對位。」段建宇在廣州美術學院畢業後,沒有移居到北京這個中國當代藝術圈的中心,反而選擇留在廣州。她的作品充滿現代化引發的不安和關於地方身分認同的疑慮,特別是城鄉身分差距造成日益緊張的關係。段建宇從原始主義、抽象藝術和社會現實主義得到靈感,將各種不尋常的主題放置在富有鄉土美的場景中。《姐姐15號》正是這樣的一幅畫作,畫面怪異奇詭,卻洋溢著感情色彩飽滿的溫暖氣氛,以充滿詩意和隱喻的方式,表現對當代社會未來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