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無極和馬克・羅斯科堪為二十世紀藝壇巨擘,二人徹底重塑了上個世紀的藝術景觀,讓世人重新看待藝術。在整個藝術生涯中,他們流寓異地,在家鄉之外接觸全新意念和影響。趙無極於1920年出生於北京,羅斯科於1903年出生於拉脫維亞,儘管二人來自不同地區,但他們的藝術實踐都蘊含豐富哲思,創作手法有著跨越時間的相似之處,他們透過繪畫媒介連接精神世界,呈現最動人心脾、超然物外、雄偉壯麗的作品。趙無極平生遊踪遍及各地,自1948年移居法國起,他不斷探索和反思自身,周而復始,終於悟出從深厚中國文化底蘊汲取元素的想法,發掘唐詩宋詞、青銅彝器、甲骨卜辭、鐘鼎銘文、古代石刻、傳統書畫等中國元素,從容將它們融入西方油畫中。就像趙無極在五十年代末來到紐約的經歷,羅斯科在二十年代活力綻發的紐約找到創作靈感和發展方向。而趙無極遊覽紐約時也廣交藝友,認識了抽象表現藝術家弗朗茲・克萊恩、菲利普・加斯頓,當然還有馬克・羅斯科。正是在這個環境中,羅斯科和趙無極都結識到富影響力的畫廊主山姆・庫茲(Samuel Kootz),他是支持美國發展新的表現形式的重要推手,在他的支持下,趙無極和羅斯科得以採用更大的尺幅,投入充滿動態、直抒胸臆的手法,成就他們創作出藝術生涯中最受垂青的一批畫作。
趙無極的創作歷程,正好代表東亞藝術邁進當代藝術時代之路,這段歷程始於趙無極移居巴黎前不久,當時他對西方藝術十分好奇,銳意吸收學習。隨後趙無極進入「保羅・克利時期」(1951–1954);其後,他轉入「甲骨文時期」(1954–1959),從鐘鼎甲骨上的古代文字啟發創新表達,對在創作中糅合東西元素的手法也更有自信。1959年,趙無極終於踏上遊歷世界的旅程,從巴黎出發,先後遊覽北美和亞洲各地,最後返回歐洲。五十年代末,趙無極到訪紐約,在當地結識了馬克・羅斯科等抽象表現藝術家。他受新認識的同道啟發,發展出更大膽恣意的風格,將中國書法的技巧和氣韻融入美國的行動繪畫,創作兼具兩家之長的畫作。後來,趙無極透過法國抽象表現主義藝術家皮耶・蘇拉吉介紹,認識了1945年在紐約創立庫茲畫廊的畫廊主山姆・庫茲。庫茲憑藉遠見和宏闊視野,發掘了許多戰後的新晉藝術家,支持他們的創作之路,他在麥迪遜大道的畫廊因而成為美國藝壇的象徵。紐約市大膽奔放、標新立異的精神,為趙無極的繪畫帶來深刻的變化,觸發他開展備受讚譽的「狂草時期」。《02.01.65》是公認為趙無極處於創作巔峰的代表力作之一,表現了狂草系列中激動澎湃、讓人沉浸於精神世界的氣魄。
「大幅畫布使我與空間搏鬥,不但要填滿它,還要給它生命,把自己完全投注其中⋯⋯就這樣,我從繪畫情感,進而進入繪畫空間。」
庫茲的畫廊成為匯聚創新思想的連接點,力主開創庫茲口中「所相信這就是美國繪畫的未來。」(引述山姆・庫茲,美國藝術檔案館,〈約翰・摩斯訪問山姆・庫茲〉,《史密森尼博物院》,1960年3月2日)庫茲是支持美國發展新表現形式的重要人物,自四十年代末起,他就十分支持羅斯科的發展。1949年,庫茲畫廊舉行意義重大的展覽「主體內心」(Intrasubjectives),羅斯科自然也是其中一位參展藝術家。這場聯展也展出了傑克森・波拉克、阿希爾・戈爾基、威廉・德庫寧等藝術家的作品,業界都視之為抽象表現主義運動的先聲。趙無極正是透過庫茲,發現自己與羅斯科和巴奈特・紐曼的作品最為契合,認為他們的創作「充滿天然意態,迸發暴烈和清新的感覺。」(趙無極,《自傳》,頁112)庫茲是1959年至1965年間唯一代理趙無極作品的畫商,又極力在歐美推廣他的作品,有賴庫茲多年來的支持,趙無極才可以在這段時間創作盡抒胸臆的大尺幅畫作。趙無極曾在自傳表示:「大幅畫布使我與空間搏鬥,不但要填滿它,還要給它生命,把自己完全投注其中。」(趙無極,《自傳》,第7章)在喧鬧和生氣勃勃的紐約市中,趙無極接觸到自由無拘的抽象表現主義,他的創作因而越發大膽。羅斯科也表達過類似的意思,他認為只有繪畫大幅畫作才能讓他「身處其中」,創造「非常親密而有人性的」體驗。
「如果可以在全國各地構築一些像小教堂的細小空間,裡面就只掛著這麼一幅畫作,讓前來的旅者或遊人在畫作前沉思一小時,那就太好了。」
自1948年趙無極移居法國起,他深受遊歷啟發,不斷探索和反思自身,在歐美生活的歲月他發展出豐富而神秘的視覺語彙;而旅行帶來的興奮和啟迪同樣也是羅斯科的靈感泉源。1903年,羅斯科在拉脫維亞出生,十歲隨父母離開拉脫維亞,經埃利斯島移居俄勒岡州。一如其時許多藝術家,他在紐約找到創作靈感和發展方向,並在1925年入讀帕森設計學院,師從阿希爾・戈爾基,當時戈爾基對年輕的羅斯科和日後投身抽象表現主義的藝術家影響甚深。雖然羅斯科經常坦言十分抗拒「舊世界」,而且在離國將近四十年後才再次踏足歐洲,但他在四十年代初繪畫的作品卻反映他深受戈爾基和歐洲超現實主義影響。1950年3月,羅斯科因母親去世哀慟不已,情緒陷入低潮,為尋求精神慰藉,他展開了歐洲之旅。1951年,他從歐洲返回美國,即使他認為戰後破舊不堪的巴黎「頗為悅目」,不過他抗拒歐洲的程度,讓好友兼詩人史丹利・庫尼茲(Stanley Kunitz)相當驚訝,1983年他接受美國藝術檔案館訪問時,憶述道:「我記得⋯⋯馬克反對歐洲藝壇,又抗拒文藝復興時期以來的傳統歐洲繪畫,我也記得他完全拒絕這一切。」羅斯科長大後才第一次重返所謂的「舊世界」,雖然他對歐洲相當反感,但在接下來的十年間,他還是再次回到歐洲,透過旅途上的經歷,與歐洲大陸和藝術傳統建立起持久而緊張的關係,反之他也試圖凌駕歐洲和當地藝術傳統,將之化為己用。在這十年間,羅斯科創作了最雄渾壯闊、備受垂青的抽象巨構,而《無題(黃與藍)》(1954年)正是代表這個時期的傾力之作。
1958年至1965年間,趙無極每年都前往紐約舉辦展覽,順道體驗與中法兩國悠長歷史截然不同的美國文化,當中大膽奔放的創新精神,啟發他另闢蹊徑,開創全新繪畫風格。對趙無極和羅斯科而言,遊歷各地探尋新的想法和影響,決定了二人的人生和藝術事業。羅斯科離開歐洲移居美國時只有十歲,後來成為紐約藝壇上的一分子,蜚聲國際。然而,「舊世界」繼續在他作品的精神和歷史景觀發揮重要影響,這點與趙無極的畫作一樣。羅斯科和趙無極的巨幅傑作光芒耀眼,壯闊磅礡,為觀者帶來超越時空界限的視覺和身心體驗,引領觀者進入一片平靜的冥想之海,思考一切壯美奇妙的存在和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