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五○年,吳冠中自巴黎學成回國,自此孜孜不倦探索融匯中西文化的藝術新語言。他背著畫箱,踏遍水鄉、山村、叢林、城鎮,對景寫生,把鄉土情思以獨特的藝術形式訴諸筆下。他創作了大量的寫生稿,稿紙上景物形廓刻劃細緻,當中少量畫稿更敷上顏色,神韻活現,為日後創作提供紮實的靈感來源。一九九○年,他應香港土地發展公司邀請到香港訪問、寫生,描繪他眼中的東方之珠。城市的舊姿新貌,水墨的中西互融,實乃殊途同歸。
我確乎愛那些古老市街的風采,那是我青少年時代所熟悉的祖國鬧市,我曾在其間逛遊,當時只是觀光,無錢購物,今日坐在香港街頭寫生,筆底卻流露出童年的憧憬來。 香港的狹窄與密集似乎有些鄰近郁脫利羅(M. Utrillo)的小街小巷, 但又全非那種淡淡的哀愁的情調。現代的建築的直線、大弧線、素淨 的面、穿鑿的道、鋒刃的頂......是交响樂、是龍虎鬥、是雜亂的篇 章......由畫家自己去組織自己所見的斑斕人間。
─ 節錄自吳冠中〈所見所思說香江〉
八十年代我坐船到周莊, 像是登上了孤島,環村皆水也,那裡不通汽車。冷冷清清,尋尋覓覓,橋前橋後,傍岸閑臥舟楫。我住下寫生,那是惟一的一家旅店,木頭樓梯,登樓一望,黑瓦白山牆,流水繞人家,楊柳垂蔭,鵝鴨相逐,處處入畫。
─ 節錄自吳冠中〈畫眼〉
吳冠中說「風箏不斷線」,描繪之物如風箏,當中「須有一線聯繫著作品與生活中的源頭,才能把握觀眾與作品的交流」。畫家把藝術語言提煉至「點、線、面」,寫國土山川,或以色塊表現高原的荒茫大地,或以彩點斑斑寫春光爛漫,或以律動的線條寫樹幹的曲折奔騰。筆下流露,盡是畫家對故鄉大地的深刻情感。
一九九三年,吳冠中重返求學地巴黎,於塞努奇藝術館舉辦近作展,把實踐中西交融的作品如〈天際黃河〉、〈不爭春〉等展現西方觀眾眼前。風箏的線,並不受單一文化區所局限。
十月,北國風寒,我趕去黃土高原河曲,願高原寒風吹醒我從東、西方花花世界感染的腦熱。......老鄉們享有人間味是紐約街頭冒險家們永遠體會不到的。浩浩渺渺黃土高原,單純一統,全無雜色,唯見脈 勢奔騰,是歡樂、憤怒、沉默......金色礦源,任採礦人品評,估量。 蒼黃的山、赭黃的河,風吹草低見牛羊......
─ 吳冠中
點,劃交錯總任性,不爭春,先於春。
─吳冠中
天堂者,無憂無慮之家園也。聞道廣東新會縣有“小鳥天堂”,茂密叢林中棲滿鳥群。亂線交錯成茂林,散點疏密是鳥群,估計也應是我畫中天堂,久久心向往之。 終於有一天到了那天堂。1989年初,從澳門返廣州,我特意去訪“小鳥天堂”。適遇雨,道路泥濘,煙樹迷蒙,放眼看那河流中的樹叢之島,綠葉覆蓋下毫無形象特色,我上了巴金先生的當了,因他題了“小鳥天堂”這個誘人的美名。 枝丫交錯、氣根垂挂的榕樹之林,據說原只是一株榕樹,氣根落地生枝,於是子子孫孫,成一家之林,全島之林。因林在水中,人跡罕至,鳥們棲止,被譽為小鳥天堂,其實鳥似灰鷺一類,體形不小,並非小鳥⋯⋯
遙望江中茂林一片,密葉覆蓋,不見枝條與小鳥。風雨交加,友人找來小舢板,赤腳撐傘,劃向江中天堂。才見那榕樹根枝交錯纏綿,如大篆,如狂草,任性揮寫誰管得,冷落幽深織魔窟。鑽入垂枝密葉,將爬上島之岸,鳥們警覺災禍降臨,振翅猛飛逃命,一陣騷亂,天堂頓失。 歸來作《小鳥天堂》,著眼於線之縱橫,疏密穿插,亂中有序,引來雜色小鳥,不知是何鳥種,隻需能藏於枝杈間,時隱時現,隨興點染,便是天堂。
─ 吳冠中
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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