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这个言必谈「断舍离」的年代,极简主义(minimalism)作为某种时兴的美学态度、生活方式乃至形而上的哲思意念而频频受到追捧。设若我们回溯现当代艺术史发展脉络,「极简主义艺术」作为战后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艺术流派,虽说较为松散,且不像印象派或立体主义那样拥有明确的纲领及主张,却也对彼时乃至后世的艺术创作影响深远。
二战后,当世界艺术的中心由巴黎转至纽约,后者因之见证众多艺术风格与流派此起彼伏,提倡简约、回归物之原初的极简主义正是其中之一。以贾德(Donald Judd)等为代表的一众极简主义拥趸,由色域绘画和至上主义等汲取灵感,开创式提出「少即是多」概念,以冷静、理性的点线面组合,对抗抽象表现主义等热烈丰盈的既有传统,将艺术创作引入一重冥想与超然的语境之中。
如同不少现当代艺术流派那样,受益于全球化背景下跨地域、跨文化传播,极简主义虽说兴起于纽约,却从未局限在一时一地。生活在日韩和东南亚地区的当代艺术家,或因前往欧美留学深造,或受到本国战后新艺术思潮影响,将极简主义者推崇的物性以及超然审美化为己用,再糅合在地历史、宗教和文化等传统,衍生出诸如日本「物派」和韩国「单色画」等风格与流派,或可视作极简主义艺术在异乡落地生根的绝佳例证。
今季苏富比春拍的当代艺术日间专场,便专辟一域,展陈极简主义在不同文化背景尤其是亚洲当代艺术语境中的迁变流转。展品固然各具特色,面世之年代及社会背景亦迥异,但溯源穷究,仍可于极简主义对于物料、对于日常的关注中,觅得相似。
极简主义艺术之显见特色,在于创作者对物料的关注。日本「物派」领军人物、抽象艺术巨匠李禹焕(Lee Ufan,1936-)常用木头、石块和铁板,以找寻物之原初;韩国单色画名家河钟贤(Ha Chong Hyun,1935-)将朴实的麻布视作内里与外在世界的连接;另一位单色画派代表朴栖甫(Park Seobo,1931-)则因为传统书法的熏染,而对于桑树皮手工纸格外偏爱。在他们眼中,物料之纯粹即是创作之生命。
至于极简主义者对于日常及自然的瞩目,则不得不提到美国艺术家玛丽· 阔思(Mary Corse,1945-)受到街边反光板启发而推展长达半世纪的「逐光」实验,马克·格罗贾恩笔下充满透视幻觉的蝴蝶图案,日本艺术家高松次郎(Jiro Takamatsu ,1936-1998)对于艺术「投入日常」的渴望,还有日本「具体派」艺术家上前智佑(Chiyu Uemae ,1920-2018)将早年铸钢厂的工作记忆注入作品中,若苦行僧一般,以万千次的重复及堆栈淬炼作品的执着。在他们眼中,人与自然、创作与日常的对话,是艺术的灵性之源。
甚至泰国艺术家纳堤·尤塔瑞(Natee Utarit,1970-)的反叛,还有低调神秘的日裔美国艺术家帕克伊藤(Parker Ito,1986-)对于绘画与摄影之间关联的追问,初看无甚近似,若细品味,亦可见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互文之意。极简主义的概念与理想,从来不是藩篱,而是厚植的沃土,让这一众风格各异的艺术家在此长养,以各自擅长的物料与媒材,以观察生活及自然的不同角度和姿态,构造奇景。
《论语》中的「和而不同」,或可用来解释这群艺术家创作时的迷人魅力:
他们由同一源头启程,奔涌四散,流经远近山野,最终汇入同一片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