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943年,在德军占领的巴黎,21岁的弗兰索娃・吉洛和61岁的巴布罗・毕加索在加泰罗尼亚餐厅相遇,当时毕加索将一碗樱桃送到吉洛和她朋友的餐桌上。吉洛才貌双全,曾就读于剑桥大学和索邦大学,彼时正在巴黎举行她的首次个人画展,而毕加索仍然和当时的情人、摄影师多拉・玛尔同居(她即将成为过去式,而在那个命中注定的夜晚,她也同在加泰罗尼亚餐厅用餐,看起来神色紧张)。初次见面时,吉洛介绍自己是一名画家,毕加索却回答道:「这是我听过的最奇怪的事。长得像你这样的女孩不可能是画家。」
朋友和家人忠告吉洛,和毕加索一起会是一场灾难,与此同时,战时巴黎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氛,在这种紧迫感下,吉洛投身到毕加索的怀抱,开展一段十年的关系。「那是一个荡然无存的时代,一个死气沉沉的时刻。那么,在死去之前,我是否想做点什么?……那就是——让我们马上做点什么!」吉洛1964年出版了《与毕加索的生活》一书,她把自己与毕加索的关系归结为「一场我不想避免的灾难」,成为一个为人乐道的说法。
吉洛对毕加索作品产生的深远影响,超越了一个单纯的缪斯和伴侣,正如毕加索传记的作者约翰·理查德森承认,「毕加索从她那里得到的,比她从他那里得到的更多」,在这段关系中,毕加索创作出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足以说明他与吉洛以及两个孩子一同生活带来的喜悦(两个孩子:克劳德,生于1947年;帕洛玛,生于1949 年)。吉洛的才智并不亚于毕加索,她用一种超脱而幽默的眼光记录了两人生活的起起落落,更加说明了毕加索在神话的面纱下,是一位真正的天才,他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力量,他的创造力带有强迫性的和颠覆性,就像魔法一样。
「绘画不是一种美学上的操作,它是魔法形式的一种,充当我们与这个陌生而敌对的世界之间的调解,它是一种获取力量的方式,从中塑造了我们的恐惧和欲望。」
女子半身像
《女子半身像》创作于毕加索与吉洛爱火最炽热之时,也是毕加索为人生
中一位重要女子绘画极具代表性的肖像。此作在1949年3月24日完成,属于他当年创作一系列数量有限并广受垂青的肖像画之一,他运用像迷宫般的轮廓线和浓艳的宝石色调描绘吉洛,画中人一脸温柔安详。
1943年5月,吉洛认识毕加索时已经是颇具名气的画家,年纪比毕加索小40岁。其时,毕加索与超现实艺术家多拉・玛尔的关系仍然纠缠不清,但即使他未及处理与旧情人的关系,巴黎又陷入战乱之际,他仍快速决定与吉洛开展长达十年的恋情,而这段关系也对他的创作产生深远影响。在接下来数年,毕加索将玛尔描绘得尖削、扭曲、甚至痛苦的肖像,逐渐由他为吉洛绘画的浪漫肖像取代,而且画中人一幅比一幅柔和丰满。他以之前为玛尔创作丰富多姿的画作为基础绘画吉洛,并加以发展,所以吉洛的肖像保留了他在1930年代末至1940年代初开创、大胆直接的美学风格。
二次大战结束后,毕加索与吉洛在1946年夏天离开巴黎,前往法国南部,最后定居瓦洛里斯,照顾年幼的子女克劳德和帕洛玛。毕加索透过越发热烈温暖的色彩和愉快丰富的画面,表达他与吉洛在关系早期热恋和组织家庭的欢乐。这段时期的画作和雕塑体现他摆脱战时动荡萧条后的盎然活力,绚丽多彩,流露创作自由。在《女子半身像》中,画面正好布满代表这段时期的率意线条,洋溢耳目一新的勃勃生气。
花枝姑娘
在两人交往的早期,毕加索笔下的弗兰索娃带着浑然天成的自然形态,他以婀娜多姿的线条和娇艳欲滴的翠绿色来代表她,这将成为她在他作品中的主旋律。吉洛像一枝孤傲而待摘的鲜花,气定神闲而明艳照人的脸庞反映了她在两人关系中的独立性,就在两人交往的最初几年,毕加索一再恳求她搬过去同居。后来她终于默许了,于1946 年 5 月安顿在他奥古斯丁街的公寓里。毕加索为吉洛创作过不同肖像,却不断回归到那一个春天所创作的形态:椭圆月亮形和花朵形。「我无力改变此事」,他说到,「形式的本身只想以这种方式来代表自己。有时就是这样。有些形式是强加给画家的。画家并没有选择这些形式。」
「我一直想知道怎样能传达一个想法,那就是你属于植物王国,而不是动物王国。必须用这种方式去描绘,我从来没有对其他人有过这种感受。这很奇怪,不是吗?不过,我认为这是恰到好处的。它代表了你。」
坐椅女子
毕加索在1948年创作了肖像画《坐椅女子》,描绘了怀孕时平静安详的吉洛,此作在许多方面象征了两人恋爱关系中最美满的时期。这幅画在关系的中期创作,于 1948 年的圣诞节完成,吉洛当时怀上了她和毕加索的第二个孩子帕洛玛,临近孕中期。这对夫妇从瓦洛里回到巴黎后不久,便开始了一段幸福平和的日子,吉洛忆述到:「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就如田园诗一般。巴布罗非常周到,大部分时间都很平静」。毕加索无法容忍女人的瘦弱或苗条,并开始察觉到怀孕对吉洛身体的影响,吉洛回忆说,「我发现他的眼神看起来格外恩慈」。此作中弥漫着一片和谐的感觉,色彩饱满而沉稳、线条起伏有致、整体布局均衡,同时,吉洛的嘴角泛起宁静的浅笑。
对毕加索来说,那是一个忙碌的冬天,他的陶瓷和石版画创作告一段落,正式重拾画笔。在吉洛怀孕的第一个月,毕加索离开她去参加乐斯拉夫的和平大会,回来的时候便带上了一份和解的礼物:一件棕色的波兰皮衣,内衬是黑绵羊毛,带着红、黄、蓝三色的民俗绣花装饰,另外还有一套内衬是白色羊毛的迷你版,给他们的儿子克劳德。在这之后,吉洛身穿波兰外套的一系列作品便陆续出现,体现了毕加索对线条表现手法的延续性探索,这种探索可以追溯到他之前为皮耶·雷维第的《死亡之歌》绘制的插图——对蔓藤花纹的线条进行拓展,大胆运用对比鲜明的色彩,再以黑白贴纸的方式迭加夸张的面孔图案。那年冬天,吉洛协助了毕加索制作三四幅她的同类肖像,她将图案复制到画布上,令毕加索能够更快地开启表现形式的探索。
毕加索在这个充实美满的人生阶段中还创作了《盘发髻女子坐像》(1948年),画中人是怀孕的吉洛,她梳着标志性的盘髻发型,穿着波兰外套。吉洛平静地和观众对视,弗兰克·埃尔加指出这一类吉洛的肖像「具有圣母玛丽亚般的外貌,和他几年前笔下受尽折磨的人物形成鲜明对比」。圣母玛利亚作为上帝的母亲,象征着纯洁和谦卑,常被描绘成登基的天堂女王,以单独或怀抱孩子耶稣的形式出场。她的图像成为天主教与东正教教堂尊崇的圣像,在毕加索的故乡西班牙也不例外,当中有古典大师埃尔・格雷考描绘的圣母肖像。毕加索早年曾拜访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遇见了格雷考的画作,之后毕加索对其肖像图案进行借鉴,对他漫长的创作生涯形成持续的影响。毕加索相信母性有助于令他任性的缪斯女神安稳下来,便敦促吉洛和他生孩子。在毕加索笔下,吉洛围绕着标志性的绿色,象征着重生和复兴,她的形象将永远与毕加索的幸福新生活联系在一起。
绿衣女子坐像
《绿衣女子坐像》完成于毕加索和吉洛关系破裂的前几个月,它的构图紧绷,与毕加索几十年前的立体主义时期风格相呼应,另外此画有一个不详的征兆,毕加索之前也画过哭泣女人的主题,是关于他的前任伴侣多拉・玛尔。在早期的描绘中,吉洛拥有美丽的鹅蛋形脸庞,其线条流畅而柔美,如今却被棱角分明的尖锐线条所切割,分解成锋利而痛苦的碎片。
他们的关系中出现了无可避免的裂痕:吉洛越来越觉察到毕加索的不忠,另一边厢,毕加索则对他曾经渴望的家庭生活进行猛烈抨击。对于这对恋人来说,结局在一步一步地靠近,而在最后的时刻不可收拾地爆发:吉洛长期忍受着疲惫不堪的工作,加上分娩后健康情况欠佳,急需医疗护理,而祖母的离世更让她情绪低落,于是,吉洛告知毕加索,她将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巴黎。毕加索不愿意相信这是真正的结局,他非常愤怒并且拒绝告别,大声地骂「妈的!」,吉洛和孩子们要乘出租车去车站,当车子到达时,他就气冲冲地大步踱回房子。后来,他不再死守立场,邀请吉洛在瓦洛里进行骑马的斗牛之战,这是公牛和马的和解与告别仪式,也象征着他和吉洛的分离。吉洛同样以斗牛来比喻他们十年的生活,将其形容为一场激动人心的「格斗」——这是一场双人决斗,两个斗牛士轮流与公牛搏斗,分别要杀死三四头公牛:
「在这场『格斗』中,两位艺术家并肩工作,承载着相同的挑战与理想......这个说法还强调了手,以及艺术家伴侣之间必须存在的奇怪情谊,在这种情谊下,模仿绝不能降格为竞争。因此,对毕加索和我之间的故事来说,这似乎是一个恰当的比喻。 [……] 巴布罗和我分开后,即使我们各自的生活中都出现了新的爱情,一种失落感仍然存在。这是一段浩瀚激情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