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哈德・里希特毕生致力以当代艺术的角度呈现风景,《云彩习作(背光)》正体现出这位艺术大师的远大志向。本作属于「云朵」系列,细腻的笔触勾勒出艳阳之上的天边云彩,呈现壮阔辽远之感。变幻莫测的云朵在画面上定格,永恒停留在绘画与摄影、具象与抽象、自然与超自然之间,光彩灿烂,张弛兼并。
艺术评论家彼得・史耶道尔(Peter Schjeldahl)2020年在《纽约客》一篇文章里如此形容:「里希特的抽象作品不可思议,精妙绝伦,让人由衷惊叹。它们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主动降临创造者身上,而不是在其意念中诞生。」
在里希特的作品当中,《云彩习作(背光)》是画面最悦目的作品之一,其创作起源可追溯至数十年前。里希特成长在二战后愁云惨雾的东德,在苏联严格掌控的意识形态中长大,活在上一代人懊悔愧疚的阴霾下。随着年岁渐长,里希特开始探索更深刻的主题,眼界越渐开阔,技巧亦越见创新。他在天空的无垠空虚与纯净无瑕中感受到雄伟壮丽的力量,找到了精神上的宽慰。里希特绘画朵朵浮云,并不只为歌颂大自然的神圣庄严,同时亦旨在让观者反思——我们对现实最基本的认知究竟是对是错?
有别于一般以天空为题的画作,里希特的云朵并不只象征神圣力量,而是邀请观者探索绘画与摄影、大自然与崇高体验之间的关系。一如他本人在创作《云彩习作(背光)》的同年所言:「我想画一些美丽的事物。」
「我自视为绘画和艺术的继承者。我们或许已经失去了这种广袤、伟大而深厚的文化,但我们仍身负传承的重任。无论是一心沉醉于昔日盛景,或完全放弃挣扎、顺应时势在糜烂中颓唐,两者皆不可取,但若想避免堕入任何一方,亦非易事。」
「云朵」系列是里希特最受推崇的作品系列之一,创作于1968至1979年间,更是其1980年代的摄影写实主义系列「蜡烛」和「骷颅」的基石。里希特根据云朵的形状修改光线与天气条件,与艺术史几个世纪以来多位艺术家的手法一脉相承,当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包括文艺复兴时期以天堂为题的壁画和教堂祭坛联画、约翰・康斯特勃的云朵习作、约瑟夫・马洛德・威廉・泰纳氛围强烈的天空画作,以及贾斯帕・大卫・费得利奇的浪漫主义壮丽风景画。虽然里希特绘画云朵的手法与这些艺术家相类似,但当中所蕴含的意象却大相径庭——大部分艺术家都以云朵象征上帝的神圣力量,但里希特却一改传统,并不以这个图案暗示任何超自然力量。因此,他在1986年曾将自己的风景画作称为「布谷鸟下的蛋」,以此比喻自己的作品虽与一般的云朵画作相似,但蕴含的意义却完全不同。
本作令人联想起多位艺术先驱雄伟壮丽的视觉语言,包括米开朗基罗在西斯汀教堂穹顶所画的《最后的审判》(约1540年作)中超凡脱俗的飘渺浮云、约翰・康斯特勃著名的云朵习作,以及与里希特同为德国人的贾斯帕・戴维・费得利奇所画的《雾海上的旅人》(约1817年作)和《海边修士》(1808-1810年作)。相比德国传统的浪漫主义艺术家,里希特的作品中并无人物,只有无尽的天空与朵朵浮云。虽然描绘的是同一主题,但里希特以相片为本、几近科学的手法有系统地将这些浪漫主义的伟大风景作品「去浪漫化」。
「云朵」系列画作以摄影为基础,每一幅都有图可依,这些图片来自里希特在1960年代中开始搜集的相片、剪报与草图集合而成的「地图 」图鉴。本作的题目直接提及背光的摄影技巧,在此系列中独一无二。照片上的物像背光,是由于拍摄时镜头直面光源;在本作中,艺术家在画布上为回绕的云朵绘出了背光的效果。
这些照片拍摄于不同的日间时分,有些是朗日当空,纯白云朵与蔚蓝天空形成鲜明对比;另一些是日出或日落,云朵围绕艳阳,映出满天霞彩。里希特运用精湛绝伦、细腻入微的笔触,在画布上绘画表面平滑而略微模糊的云朵,模仿摄影所体现的客观现实主义。艺术家在1972年接受艺评家彼得・萨杰(Peter Sager)采访时,曾谈论他以画作模仿摄影图像的渴望。
「对于我来说,摄影比艺术史更切身;它是我、是我们今日共同的现实。我并不是将它当作现实的替代品,而是把它视为拐杖,借助它到达现实。我需要照片的客观本质,让我可修正自己观察世界的角度。举例而言,如果我绘画大自然里的事物,我会开始根据个人的视野和所受到的训练而加添自己的风格。但如果我看着相片创作,就可忘记我从那些渠道所学到的一切框条与准则,违逆自己的意志而绘画。对我而言,这有助我的作品变得更丰富充实。」
云朵虽在眼前,却远在天边,无法触碰;它变幻莫测,从不定格停留。因此,古往今来的艺术家都有以云朵象征无法掌控的事物。里希特的另一著名系列「抽象画」中,亦经常出现偶然和潜意识的主题。艺术家将这个系列中的部分作品称为「自由抽象」,恰好表达他在创作时所热衷的不规律与偶然。
「按这种依赖随机选择、偶然、启发与破坏的方式创作,或许会得出一种特定的类型,但肯定不会出现一幅预设的作品。」
「按这种依赖随机选择、偶然、启发与破坏的方式创作,或许会得出一种特定的类型,但肯定不会出现一幅预设的作品。每幅画作都必须从画家的逻辑或视觉逻辑中演变而成——它必须应运而生,一如无可避免的终局。我不会计划作品完成后的模样,希望以此达到大自然随意一角都能体现的相联与客观特质。当然,这种方法也尽可能运用了潜意识。我只想透过潜意识得到更有趣的东西,这要比我刻意思考所得之事要有趣得多。」
翻译:黄梓铃
Chinese version translated by Michelle W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