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编修:吴君莉、劳嘉敏
Post-edited by Lee Ng and Olivia Lo
时 尚品牌 Celine 一向注重艺术和工艺品质,在创意总监 Hedi Slimane 的领导下,这个品牌理念在近几年越来越显著鲜明,他们将从世界各地购藏的当代艺术品,放在 Celine 专卖店展出,并与艺术家合作举行T台秀。自2019年以来,Celine 艺术项目已经包括50多位艺术家,从 Slimane 的设计以至到客户体验,艺术元素渗入了 Celine 品牌的各个方面。
本文重点介绍五位曾参与 Celine 艺术项目的艺术家的作品,看看他们的艺术概念如何启发艺术和时尚的未来发展。
罗谢尔·戈德堡
一天深夜,雕塑家罗谢尔·戈德堡(Rochelle Goldberg)在她的电脑前打字时,她的猫突然跳到键盘上,屏幕上出现了 "entr'acte" 这个词。这是一个法语戏剧术语,意思是戏剧的 "两幕之间"。对于这位雕塑家来说,这个忽然而来的信息很妙,因为她的创作就是为了打破硬与软、有机与有毒、具象与抽象、人与非人之间的界限。她开始用 "相互作用" 这个虽然粗略但相对准确的形容词来描述她的雕塑;她的雕塑运用青铜、陶瓷、原油、鱼骨架和奇亚籽等媒材,因为它们将观众置于一个既具体存在、却又似是世外的异境中。
这在历史上是有先例的:文艺复兴时期绘画中的人物,有时被称为对话者(interlocutors),他们召唤观众进入那虚构的空间。"我喜欢这种在边界之间存在的人物,创造一种阈值体验,两个领域通过身体的存在而融合在一起",戈德堡说:"在我的雕塑创作中,必须有一套不规则的关系。"
用 "不规则" 来形容戈德堡的一些知名雕塑装置确实非常合适。《No Where, Now Here》(2015年)出现在她2016年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的展览中,作品看上去像是石油泄漏的后果:煤色的陶瓷鹈鹕在从深灰色办公室地毯上长出的几片草之间游荡。戈德堡首先让奇亚籽在水中长时间浸泡,以至它们能够在她用于雕塑底座的原油中发芽成长。
这是生物复原力的证明,但在展览期间,奇亚籽的芽开始死亡。艺术家指出,原油最初被用作药膏,用抹布浸泡后涂抹在皮肤上,或用于治疗胃部不适。在今天的阿塞拜疆,人们还可以参观原油温泉。她说:"我们的身体与这种有毒物质的接近程度远远超过了我们对它作为能源来源的依赖程度。
「一个想法只有在它具有文化价值时才能稳定地存在。它可以在任何时候被消解。」
一如熵定律般,她的作品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衰亡,但同时却是永生的。"我们有一种倾向,就是把物质客观化,但其实它们是可变的。在过去的几年里,有多少骑士铜像被拆掉了?一个想法只有在它具有文化价值时才能稳定地存在。它可以在任何时候被消解。"
《复合物释放》(Composite Release)是 Celine 委托的新作品,戈德堡用她的焊枪对准了历史上最坚定不可摧的文化观念之一:永恒的圣母。根据公元649年拉特兰会议的历史记载,教皇西奥多一世监督了对《圣经》的修订,将几个圣母合并为一个神圣的人物。戈德堡深深地被这个不可能任务所吸引——将不同的圣母——母亲、妓女、贫民、圣人分拆开来。

"我开始制作这些纠缠在一起的形体,它们是一个未知面孔的残余," 她说。这些陶瓷线圈构成了一个个面具般的面孔,上面涂有她标志性的炭釉。它们的表面有合成蛇皮的印记,戈德堡将这种材料形容为 "超越同理心": "它暗示了一种外部性,与面具的内部性相反,把人挡在外面。这是蛇发女妖美杜莎般的存在"。圣母和美杜莎也代表了女性特质的二元对立性,而在这里它们已经无法被拆分。
"表现人体是极其重要的," 戈德堡说,"因为它充满了隐喻,以至于它本体上变得不可靠。" 在巴黎的 Celine Haute Parfumerie 香水店,《复合物释放》被置于一面镜子前,这些层层相叠的女性形象在镜子里出现,再被反射到另一个空间里。
奥斯卡·图阿松
老木匠之间有句谚语:木头是有灵魂的。奥斯卡·图阿松(Oscar Tuazon)早在开始用回收木材制作雕塑之前就有这样的感觉,也许这是童年时在华盛顿州奧林匹克半島四处林立的锯木厂附近游荡的经历带给他的直觉。最近十年他经常往返家乡,在那里建了一个小木屋和工作室。
图阿松的许多雕塑看上去都像乡间路上的建筑碎片,树干上还附着斑驳的树皮。这些作品融合自然和文化、有机和技术制造,这些类别尽管貌似对立,却又是不可分割的。木材开始成为图阿松的主要创作媒介。"木材保留了它所有的历史," 图阿松说:"它是一种非常敏感的材料,吸收了时间、地点和场地。" 他补充说:"它可以在不同的世界之间沟通。一块被打捞出来的木板带有工业制造的痕迹。它可以是一个人的对等物。"
图阿松最抽象的雕塑同样充满了悲悯的情愫。教育学和表演一直是其愿景的核心所在。在获得库珀联盟(The Cooper Union)的建筑和城市研究硕士学位后,他在著名概念艺术家维托·阿孔奇的建筑事务所阿孔奇工作室(Acconci Studio)工作。他说:"维托的影响首先是把建筑看作诗歌。这种将建筑写出来的想法,对结构的描述成为蓝图,身体在完成后的空间里表演。"
「木材保留了它所有的历史 ...... 它可以在不同的世界之间沟通。」
图阿松将他的注意力转向了 "嬉皮现代主义" 的建筑遗产,建造了一个木质大地结构,灵感来自 Steve 和 Holly Baer 的自给自足的被动式太阳能《Zome House》(1969-72年),这是他迄今为止最雄心勃勃的项目之一。他的 "水学校" 从洛杉矶到明尼苏达州、密歇根州和内华达州,在每个地点举办讲习班和研讨会,提高人们对水资源受危害的意识。"如何制作一个实用功利的艺术品——这个悖论是我整个创作生涯的核心," Tuazon说:"无论是建造房屋或学校,都是试图将作品作为一个平台来展示这些问题,同时包括其他人——参与者或表演者、居住或占据该空间的人。"

由 Celine 委托的《移动地板》(Mobile Floor)(2019年)就是这样一个舞台。图阿松受到时装秀T台跑道的启发,从一个海运集装箱拆下了钢制地板,并在上面铺上凡尔赛宫的镶木地板,这是他从 Celine 旗舰店附近的 Rue de Bac 一间即将被拆毁的 hôtel particulier 酒店那里抢救回来的。图阿松在巴黎生活了近十年,在那里他第一次遇到了 Hedi Slimane。他回忆说,两人是2011年在 Almine Rech 画廊的展览上认识的。"我欣赏而且认同 Hedi 对这个时尚品牌在各方面该如何发展的开创性想法," 图阿松说:"他像一个艺术家一样思考。"
Celine 购藏的第二件图阿松作品由一块云杉木板组成,它原本来自奥林匹克半岛一间锯木厂,因使用而风化,雕刻并镶嵌了其他元素。这是图阿松在当地工作室完成的第一批作品之一。与图阿松目前所在的巴黎或洛杉矶不同,在森林里,"工作与生活是连在一起的"。在雕塑创作过程中,他能够花上几个月时间与雕塑生活在一起,如此般赋予它一种独特的存在。图阿松说:"它为作品注入了一种几乎本地的能量,一种我一直希望达到的亲厚程度。"
胡晓媛
根据最早出现于公元前九世纪的《易经》,宇宙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一切皆在流动。从哲学和物质方面看来,这个概念说明了胡晓媛艺术实践的核心。她认为所有的事物、媒材和人 "都处于不断变化的状态,从这一刻到下一刻"。胡晓媛将她自己的生活、以至整个家族所经历过的变化嫁接到其作品的材料上,而这些材料本身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微妙、甚至是难以察觉的转变、腐烂,或者形式上的改变。
胡晓媛在2005年开始使用刺绣和纺织品,同时开始创作《那些日子》(2006年)和《我不能送人的纪念品》(2007年)。这两件作品都采用了一些私人的材料:前者采用她祖母编织的传家宝衬衫,后者用了艺术家自己的头发。她寻找能够形成身体形状的材料,生丝似乎是一个自然的选择。生丝又称为绡,是中国最传统的织物,"像蝉翼一样薄",胡晓明说。在她的作品中,她使用的是一种至少可以追溯到两千年前的绡。它由纯丝织成,是 "一种半透明的织物,隐含着一种存在的印记," 胡晓明说:"它揭示了其纯天然的特性,但同时也有一种动物的印记。绡看上去是平和而美丽的,但其制造过程是残酷和血腥的。" 成千上万条蚕虫的日复日地吐丝,至死方休,为穿着者提供了最柔软的茧。
「绡看上去是平和而美丽的,但其制造过程是残酷和血腥的。」
胡晓媛其中一些最著名的作品,就是将绡绷在一些从木床取得的木板上。这些回收的木板上经常有汗渍和其他前主人的印记,而上面柔软的丝线只有在仔细观察时才能看清,如鬼魅般朦胧地笼罩在外。
在其他雕塑作品中,胡晓媛将水果和其他有机材料包裹在绡制成的外壳中,即使里面的东西腐烂了也能保持其形状。她说:"生丝制成的'壳'和里面的物体都表明,所谓的 '客观现实' 会随着时间而不断变化。" 丝绸也受制于经线和纬线;表面的材料和它底下的东西都是有机而不稳定的。

Celine 购藏的作品来自胡晓媛的 《草刺》系列(2017年)。她的创作标志——绡被融入再生木头、铁和大理石构成的不稳定结构上。这些金属是从艺术家的北京工作室附近被拆除的公寓中收集的,一如她的许多作品一样,它的存在令人想到不存在的人体。她说:"草刺是试图在'控制'和'自由'之间找到一种'安静的平衡'关系。这是一种既矛盾又隐含着稳定的平衡。" 这样的二元原则在作品中并不对立,在生活中也不对立,而是存在于不断变化之中。
梅尔·肯德里克
梅尔·肯德里克(Mel Kendrick)想向观众展示一些前所未见的东西:从木头中雕琢出之前并不存在的形式。尽管如此,它可能是唤起某些联想的东西,你可以认为这是一个类似罗夏墨迹测试的抽象模型。这就是肯德里克的展览 "从事物中看事物" 标题背后的动机,该展览于2022年11月在纽约南安普顿的帕里什艺术博物馆展出,展品包括纸本作品以及木头和混凝土雕塑。这些作品从20世纪70年代初开始制作,是肯德里克对当时流行的几何极简主义所进行的反击。
为了回应与他同时代的索尔·勒维特(Sol LeWitt)和唐纳德·贾德(Donald Judd),肯德里克说他 "决心使系统崩坏"。他锯开木头,再把它当作瑞士奶酪那样雕刻。上面的孔洞不是完美的圆形,当它们穿透木头时,轮廓会发生变化,成为圆锥体,而不是完美的圆柱体。肯德里克的雕塑边缘也同样粗糙,他经常用 Black Japan 油性标志漆和白垩石膏为表面增加一层纹理。他说:"油漆对我来说,几乎就像树皮或皮肤,更像是一种材料,而不是一种颜色。许多雕塑感觉不平衡,仿佛小小的动静就能把它们推翻。所有这些不平衡的特质就像是雕塑制作的线索——尽管这完全取决于观众对它们的解读。胶水和螺栓都是信息,我从不试图掩饰或隐藏它们。"
与 Celine 的创意总监 Hedi Slimane 一样,肯德里克的职业生涯也是从摄影师开始的。除了对不同纹理的黑色与白色的共同喜好之外,这两位艺术家都善于从一种媒介中汲取灵感,为其他作品提供参考。肯德里克说他试图在雕塑和纸本作品中反映摄影的过程,"让一些不可预测的东西出现"。他在雕刻前从不画草图,因此他的雕塑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来自直觉。
「油漆对我来说,几乎就像树皮或皮肤,更像是一种材料,而不是一种颜色。」
层压木材雕塑的颜色来自白色的石膏和乌木化的工序,后者是一种使桃花心木看起来像黑色石头的化学过程。肯德里克之所以开始使用表面涂料,是因为他早期的混凝土雕塑缺乏木材的自然温暖;同时,他也使用木制模具,将粗糙的纹理和锯痕转移到混凝土铸件上。但矛盾的是,得出的混凝土作品却与木头作品相似。现在,肯德里克试图将混凝土的特质重新转移到木头上。

这些木头雕塑反过来又激发了肯德里克在80年代开始制作的一系列巨大木版画。最近,这些作品增加了雕塑般的独特维度。其中一件被 Celine 购买的作品是用厚厚的纸浆浇铸的浮雕,颜料直接加入模具中。它在布鲁克林造纸工作室 Dieu Donné 完成,具有木头雕塑的粗糙感,尺寸也相似,但足够扁平和轻盈,可以镶入画框挂在墙上。
每一种类型的作品都会影响到另一种类型。肯德里克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乐趣,而且把乐趣传递下去。他问道:"抽象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人想看抽象作品?除非你一直问这个问题,否则抽象是没有意义的。"
雷娜塔·彼得森
雷娜塔·彼得森(Renata Petersen)在1990年代末的墨西哥瓜达拉哈拉长大。她小时候在教堂度过了很多时间,但她并不是去做礼拜,而是与身为宗教人类学家的母亲一起,在教堂里观察福音派牧师、新时代教派和萨满教的仪式。她目睹的场景——如附身和驱魔——经常出现在她最出名的彩绘陶瓷器皿上,当中许多作品的宗教人物和图腾都被赋予明显的性别特征。但请不要说这是一种颠覆,"我画的是已经存在的事物," 她解释道,"我只是把它们变得更强势一些。"

彼得森一直对社区群体的精神及其他层面很感兴趣。当她在墨西哥城的 La Esmeralda 国家绘画、雕塑及版画学校学习时,就被陶瓷而不是更传统的学科所吸引,她说:"这是一种需要其他人帮助的媒介——起码需要窑匠帮忙烧制,所以它比绘画和雕塑拥有更少的个人色彩。" 从某种意义上说,陶瓷融合了绘画和雕塑,它可以被视为一种高级的古典艺术形式,可以被归类为工艺品。彼得森的陶瓷作品将古老的形式与来自小报和涂鸦的釉面图案互相结合,这种连接高低文化的能力是她创作的核心。作品中还有许多元素来自她童年时热爱的MTV和VH1电视节目,这些主流的美国媒体元素,应该会得到更多观众的共鸣。
「艺术史和宗教都是通过模仿而构成的。」
彼得森为2017年制作的盘子取名为 "功能失调的包豪斯"(Dysfunctional Bauhaus),Celine 2023年春夏男装系列也参考了她的几件作品。彼得森的灵感来自1919至33年的德国包豪斯艺术学院,在那里,陶瓷等实用工艺与绘画、雕塑等装饰性学科处于平等地位。许多课程都强调,作品的形式应该反映其功能,因此 "功能失调的包豪斯" 其实是一个自相矛盾的说法。彼得森的盘子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回应现代主义,它遵循包豪斯模式,却以瓜达拉哈拉郊区传统制陶中心托纳拉的流行图案作为装饰。
"艺术史和宗教都是通过模仿而构成的。" 她认为,"如果把自己的东西放进作品,就可以创造新的艺术史或新的宗教,从旧的东西中产生新的东西。" 时尚界也以同样的方式工作,引用过去的东西来创造未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虽然彼得森不认为自己已经融入时尚界,但她却是 Celine 艺术项目的完美人选。她的陶瓷作品跨越了高低文化、大众市场和高雅艺术的疆界,概括了当代生活的生态。正如她所说:"花瓶过去一直是、将来也永远是叙事的方式。"
请继续关注更多来自 Celine 艺术项目的艺术家。